此刻的九娘,并不敢直直的與唐先生對視,隻用餘光觑了觑唐先生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目光,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便又聽到唐先生道
“做人做事都是如此,多數都有巧勁,而入女學所學的課業,便如将花瓶從不透風的羅漢床小幾上搬到窗戶邊,總歸是大有裨益。”
九娘不置可否的點着頭,也不答是,更不出聲。
而唐先生面上更不見喜怒,瞧了眼默默無言的九娘後,便轉身朝着門邊走,邊走邊同九娘道
“如意,随我來。”
九娘便是不想随了唐先生去,可聽了唐先生的吩咐,也不得不去,心裡頭總歸是不平靜,也不知唐先生是怎麼個意思,還不如似從前那般,苛責幾句,重頭多來幾遭的好呢!
心裡頭想着事,很快就到了院中,隻見唐先生在院長的老梅樹下轉了轉,指派着九娘道
“如意,撿個枯枝子給我。”
九娘不可置信的怔了怔雙眼,隻覺着莫名其妙。
老梅冬日裡才開花呢,枯枝子能有何用,唐先生莫不是要撿了去當材燒。
縱使九娘心裡頭再覺着怪異,也還是遵從唐先生的吩咐,彎腰挑挑揀揀,最終撿了根似她手指般粗細,約莫一尺來長的枯枝,心裡惴惴似獻寶般的雙手遞到唐先生的手上。
而唐先生接過枯枝,便又折回了敞廳,并吩咐了劉媽媽一句
“再拿個瓷瓶來”
劉媽媽擔心着九娘表現不佳,少不得要被唐先生苛責,正所謂尊師重道,這個世道,先生可是與父母相提并論的,倘九娘得了唐先生的嫌兒,日後還不知怎般是好呢!
所以,為着九娘着想,但凡唐先生吩咐什麼,劉媽媽也好,春草也罷,甚至一直在敞廳外守着的夏朵,都是十分恭敬的聽吩咐行事。
那廂唐先生要瓶子,劉媽媽立時就去耳房找了隻與外頭插栀子花一般月白色的汝窯美人瓶來。
唐先生打眼瞧了遞到手邊的美人瓶,又瞧了眼手中的枯枝,便也就接過了,之後,便在九娘以及劉媽媽春草三人詫異的目光中,直接将枯枝放到了美人瓶中。
又在敞廳裡轉了半圈,直轉到半丈高的多寶閣前,适才伸手在多寶閣的中間挪了個兒空位來,便也就将放了枯枝的美人瓶隔到了多寶閣中間處。
待唐先生朝後退了兩步,這一刻,九娘也默默到了唐先生的身後半步處,幾乎與唐先生同時将目光在多寶閣上瞧了瞧。
這一瞧,當即就震的九娘幾乎無法呼吸。
不過是個裝了枯枝的美人瓶罷了,怎般經了唐先生的手,往多寶閣上一放,立時就讓人覺着,頂規矩不過的多寶閣,竟多了一種莫名的雅緻來。
似乎那支枯枝不是枯枝,而是古樸的寶物了。
唐先生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微微轉頭掃了眼懵懂又怔愣的九娘,也便歎息着道
“如意你瞧,便是這枯枝也有枯枝的好兒。”
九娘随着唐先生的言語,第一次擡起頭,與唐先生的目光相視,恍惚間,竟覺着唐先生的那雙丹鳳眼也不可怕,不過是比尋常人的眼多了幾分從容,嚴肅,端正,又幾分說不出的韻味兒。
“所以呐!世間萬物,隻要安置到屬于自個兒的位置,總歸會大放異彩。”
深深的與九娘對視一眼,唐先生忽而長歎了一聲,在九娘懵懂無措中,繼續往下說道
“如蘭是我在沈家女學教導的弟子中最為才情出衆的一個。”
七娘的閨名便是沈如蘭,此時聽到唐先生對七娘贊不絕口,九娘的心底立時就染上了幾分不忿以及幾分自憐自哀。
果然,所有人都喜歡七娘。
當然,換做她自個兒,也喜歡才情出衆的七娘。
但唐先生卻沒能如九娘所料的繼續說叨七娘的好,而是話鋒一轉,語重心長道
“你呢!雖不似如蘭,但個人天資,無法更改,就如那枯枝,隻要放對了位置,也足以為多寶閣添光添彩。”
呐呐許久,九娘隻覺着腦袋好似被響雷劈了,整個腦袋亂哄哄的,似乎轉都轉不動,又似乎轉的太快,想的太多,無法承受。
最終,九娘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唐先生,而唐先生隻平靜的看了會子眼裡滿是震撼的九娘,好一會子,适才道
“從前我便同你說過,你不善言語,随你母親去通家之好參加花宴酒宴,不善言辭也沒什麼打緊,别總是畏畏縮縮的一副小家子氣,拿出你沈家嫡女的派頭,你的身份擺在那兒,就那樣端端正正的坐着,旁人說話時,你面上帶三兩分笑,适時點個頭,笑一笑,旁人也隻覺着你小小年歲便端莊穩重,沒有誰能看輕了你去。”
九娘似乎也記起唐先生對自己說的這些話,但自己,便是不開說說話,就那樣坐着,那麼多的目光之下,也隻有覺着局促不安的,又哪裡有唐先生說的什麼沈家嫡女的派頭,壓根就做不來。
可現在再瞧,似乎是有道理的。
就好似那枯枝一般,便是根枯枝,也能大放異彩,更何論自個兒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不用同旁人比較,也不用為了趕超誰而擺錯了自個兒的位置。”
“如意,你有你合适的位置,你得就着自個兒,擺正方向,去努力。”
“這幾日,且多折些花兒,養養脾性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