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西瓜水頭很足,稍許撒了一點鹽之後,更是津甜可口。通透熟紅的果肉冰鎮之後,又是清涼,又是清甜,稍稍一抿,甜蜜的汁水就能沁進心裡。
吃完了瓜,亮這才拿出帶來的禮物。這本冊子并不厚,裡面卻手寫得密密麻麻,是塔矢行洋年輕時候學習鑽研的筆記。自知道光面臨瓶頸後,塔矢亮便想辦法問父親借來了這本筆記,想來對光或許會有參考價值。
光一見這個,頓時眼睛都亮了,頓時把之前的尴尬都忘得一幹二淨,興奮得當場拉着亮上樓要一起排譜參研。亮見她喜歡,心裡亦是歡喜,不再去想那些叫他面紅心跳的瞬間,隻把心思放在棋上,甯靜餍足地在進藤光的棋盤對面坐下來。
隻要有這棋,就夠了吧。隻要這一瞬能持續到永恒,就夠了吧。
就在這一黑一白、一手又一手的落子間,白駒過隙。
在光不得不輾轉于學校和研讨會之間的時候,塔矢亮已經打入了本因坊第二輪以及其他各大頭銜預選的第一輪三回戰,七大頭銜預選賽暫時無一出局。被記者問及自己的目标是什麼的時候,他沉吟片刻,有些無奈地微笑着回答:“雖然很希望能夠在各大頭銜賽中都能一路順利,不過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實一點說的話……嗯,希望兩年内可以有一場比賽不用再從第一輪預選賽打起吧。”
他就用這樣自然而然、謙和溫柔的語氣,說出了堪稱天方夜譚的内容。
日本棋壇的七大頭銜賽,任何一項在進行本戰之前,都要經過兩年左右的預選賽,進入循環圈,最後才能決出挑戰者,與頭銜持有者對決。
“兩年之内可以有一場比賽不用再從第一輪預選賽打起”,言下之意是:至少有一項頭銜賽,他将所向披靡,一路披荊斬棘,以新人的身份闖入循環圈——對于這樣一個14歲的少年而言,即使他是塔矢名人之子,那也未免過于不可思議。
他若是開玩笑,那倒也罷——這話若是認真的,那麼,便未免太過目中無人。至少,無數人對這話談不上信不信,隻是一笑置之,願意相信這是少年人的上進心。
比起塔矢亮一路的勢如破竹,其他人卻未必如此順風順水。近11月的時候,職業考試正式落幕。進藤光看了圍棋周刊才發現,今年合格的三人竟然是門脅、本田和院外人士,伊角學長再次落第了。
雖然與前世不同,自己并未參加今年的考試,多出了一個通過名額;但也正因為自己這輩子不是院生,故而門脅反而提前了一年參加職業考試,再一次占去了一個伊角學長有機會獲得的名額。
這可說是時也命也,也可說是無數偶然中的必然。
吃了一驚後,進藤光心情複雜起來,歎了口氣。
心态容易失衡是伊角學長的老毛病了。前世那逢魔的一局仍然深深刻在她的腦海深處,想忘都忘不了——那是對他們二人的命運都産生了重大影響的一局棋。進藤光不知道伊角在中國經曆過些什麼,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從中國歸來的伊角學長,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
或許是命運使然,這座必須得跨過的門檻,在這一世,伊角慎一郎仍然必須自己邁過。
要加油呀,伊角學長。若非伊角當年找到了他,執意要與他完成那一局,說不定他早已放棄了圍棋,終生不再涉足十九道,更不要提伊角學長平素裡對他的關照與愛護——這其中的恩情,進藤光無法訴諸于口。或許是因為伊角在有些地方很像佐為吧,他總是忍不住把伊角當成一位溫柔可親的兄長。
正如伊角十年前對他說的那樣,如今的進藤光也如此真誠地祈願着。
棋士的道路之上,如果沒有你在,會很遺憾的啊,伊角前輩。
所以,快一點邁過那道坎,到職業的世界裡來吧。
除了以上這些以外,還有另一樁事情,抓住了進藤光的注意力。上輩子這個時候光才剛剛通過考試,對棋界的一切懵懂無知,也是重來一次才發現,其實今年的冬天,日本棋院和韓國棋院要舉辦一次交流活動。
實際活動規模不算大,最多會有幾位韓國棋士來日本進行一周左右的拜訪。但由于來的會是韓國棋壇的翹楚,雙方都有意向把這種短期交流活動辦成長期常設,因此态度上便不免更慎重了些。
而塔矢亮作為年輕一代的領頭人,也被告知了要作為代表參加接待。由于活動準備期間時常要與棋院董事會高層見面,便不得不衣着比平時更鄭重。明明是個國中生,卻整日西裝革履,領帶夾袖口一應俱全,襯得整個人長身玉立,一身名門公子的精英氣質。
進藤光好幾次見他這樣來到圍棋會所後,終于回過了味來,發現哪裡不對勁了。她心裡又是驚疑不定,又是郁悶不已,憋了好久,才很不是滋味地開口問:
“塔矢,你是不是………………又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