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櫻花花瓣從枝頭飄落,悄然落在棋盤之上。
孩子坐在棋桌前,隻是任由花瓣落在自己墨綠的發絲之上,頭也不擡地看着眼前的棋局。
他很小,小得仿佛隻有一團,卻專注而乖巧地跪坐在那裡。
仿佛能永遠坐在那裡似的,孩子一直都非常非常專注。
即使他的對面永遠是空的座位。
他一直下着一個人的棋局。
“小亮已經有了很厲害的才能。”
“一個是比任何人都熱愛圍棋的才能。”
“一個是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下棋的才能。”
他記得父親對他說的話。
他也一直如此相信着。因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熱愛圍棋,比任何人都不吝付出。
所以。
即使一直是一個人,自己也一定可以一直、一直地下下去。
滿足而高興地。
十九路的棋盤廣袤燦爛如同星空,千變萬化如同無窮宇宙,即使隻在方寸之間,卻是如此浩瀚深邃,哪怕讓他永遠永遠、窮盡一生地下下去,他也願意。
他的世界便是如此,單純得幾乎空白。除了最心愛的棋盤之外,唯有一株櫻花,永遠盛放在他的頭頂,将孩子嬌小的身影籠罩 。
黑,白,紅。
棋局在他面前的棋盤上不斷變幻,粉白的櫻花花瓣從枝頭飄落,悄然落在棋盤之上。他擡起眼,蓦然間已是十二的少年。
在柔和夢幻的光中,一局熟悉的棋出現在他的棋盤之上——
——塔矢亮從夢中醒來,晨光透過紙門微微映亮他的房間。
……才六點不到嗎。
他直起身,在深秋的清晨感受到了透衣的涼意。方才出現在夢境中的那一局他已打了将近一周的譜,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即使如此,回憶起每一手棋步,仍令他心神戰栗。強勢而自由,飄渺而精妙,宛若星海一般俯瞰着棋盤的每一寸黑白,有那麼幾個瞬間塔矢亮甚至覺得他的對手比父親還要——不。應該說他的對手和父親一樣看透了他的棋路,卻比父親更毫不留情。
很難相信這是他的同齡人下出的棋。然而這是事實。那個少年的面容深深刻在他的腦海深處,與之一起的還有他的名字。
他說過還會再來會所的。
塔矢亮閉上眼睛,感到自己的心髒前所未有地因強烈的期待而砰砰跳動着。
進藤光。
大概是流年不利(又或者是仗着自己多了12年的經驗欺負隻有12歲的塔矢亮遭了報應),自打那天和塔矢下完棋回來,進藤光就攤上一串事兒。先是因為晚回家被媽媽抓住唠叨了一頓,然後再是接二連三的小考,因為一不小心挂了國文被老師放學後留下來補習,幸好有佐為幫忙,社會考試沒有不合格,否則的話……
進藤光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
本月的零花錢真的會被扣完啊!!!
好不容易抽了個空放學後去了趟爺爺家,在下赢了爺爺後赢得了自己想要的棋盤。
“小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的?!”爺爺震驚地看着自己的假小子孫女,難以置信。
“嘿嘿。”進藤光紅着臉笑了,“我以後還想當職業棋手呢。”
爺爺一拍大腿,樂得開花:“好!真不愧是我進藤平八的孫女!有志氣!不就是棋盤嘛,爺爺買給你!”
等到他再度從國文老師手下逃脫、踏進塔矢家的圍棋會所之時,已經好些天過去了。想起自己上次離開的時候和塔矢說自己還會過來、卻過了這麼久才踐行諾言,進藤光再怎麼沒心沒肺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推開會所大門,市河看見她的身影就是一愣,然後立馬轉頭向坐在裡面的塔矢亮揚聲道:“亮君,上次的那個孩子來了哦!”
坐在裡間獨自打譜的塔矢亮聞言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擡頭看見門邊的進藤光,眼睛便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急忙站起身跑到進藤光面前,語氣急切而期待:“你來了嗎?能不能和我對弈一局?”
那樣子,幾乎都不像是進藤光認識的那個少年老成、穩重有禮的塔矢亮了。
……居然那麼期待嗎?
進藤光一愣。雖然他料到塔矢亮大概會很在意,卻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在意。一瞬間他想到上輩子那個滿心想要和他對局、卻被他拒之門外的塔矢亮,一時間心裡一緊,生出一股難言的愧疚。
在海王中學的那局……塔矢亮是那麼失望。
有高得令人血脈噴張的期待,才會有近乎憤怒的失望。
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後來他和塔矢亮即使熟悉了之後也很少談起,仿佛把它們當做了二人間的秘密;因此他直到此刻才突然發現,還是個小孩子的塔矢亮,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那麼像塔矢亮。
那個心如磐石,沉如堅冰的塔矢亮。
這一個恍惚之間,進藤光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柔軟了起來,帶着心裡說不出的愧疚,連帶着向對面小正太塔矢亮的笑容也大了幾分。
“好啊!我本來就是來找你下棋的嘛。今天時間很充足,下完我們一起複盤吧?”他理所當然地笑着答應了急切的塔矢亮,并且任由對方拉着自己的手到了棋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