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回到了過去。”秋杪一愣一愣的,隻能順着汪凝的話說下去,“我很好。”
“你來到旅鼠市,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會幹預你的生活。”汪凝連續抽開辦公桌的幾個抽屜,終于找到了公寓的備用門卡,“隻是,如果你需要一個安身之地,可以來我這裡。我保證,這個公寓的門卡隻有兩張,一張在我這裡,而另一張卡就是備用卡。門上的感應系統是加密的,隻能識别這兩張卡,其他通過掃描僞造出來的卡都不能刷開門。所以能出現在公寓裡的,隻有我們倆。”
于是,不費吹灰之力,秋杪就完成了自己主動找到汪凝的終極任務:解決住的地方。
此時此刻,秋杪喝下一大口果茶,心滿意足地躺在沙發上哼歌,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響聲。秋杪豎起耳朵認真聽:先是鑰匙間互相碰撞的叮當聲,随後是握住門把的一聲滴答,然後就是刷門卡開門。
果然是汪凝。
這就是“同居”兩月練就的技能:盡管總是記不住汪凝的相貌,秋杪卻找到了特殊的辨識方式——聽聲音。現在,秋杪已經能夠識别出汪凝刷卡、開門、走路、洗菜做飯的聲音。
“在這兒住了這麼久,你做的菜好像都沒重複過。”秋杪止不住贊歎,“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廚師,做菜特别好吃。你的手藝,和那個廚子一樣好。”
等着秋杪獻殷勤般刷完碗筷後,它興緻勃勃地提議道,“今晚,我們出去散步吧。”
難得聽到一向慵懶的人提到要出門,汪凝有些驚訝,“怎麼啦,有開心的事嗎?”
秋杪扭扭捏捏的,半天才想到一個理由,“沒什麼原因,就是,想看看海棠花。”
然而這一出去才發現,人人都裹着裡三層外三層,哪裡是海棠花盛開的時節,要是勉強趴在樹下看,倒也能找到幾個不顧寒冷冒出頭的嫩芽。
秋杪怨天怨地,幸好汪凝情緒穩定。
“别人趕海,我們趕春,也不錯。”
汪凝是這樣說的。
緊接着,它伸出手,像是在邀請,“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汪凝的語氣是那樣真摯,秋杪甚至感覺玩弄它的情感會是一種亵渎,卻依舊假模假式地插着兜婉拒,“但是好冷。”
拜托,隻要你再問一次,我就會同意——實際上,這才是秋杪的真實想法。
“但是我想牽着。”
聽到汪凝這樣堅定地說,秋杪屏住呼吸,差點把自己憋死:它有什麼理由拒絕呢?真頭疼,想不出其他借口了,真拿自己沒辦法。
一開始十指相扣,就連指尖都是冰涼的,秋杪卻覺得下一秒自己手心就會瘋狂冒出汗。“沒出息!”秋杪在心中斥責自己,好歹是久經情場的老手了,怎麼會緊張成這副鬼樣子。
“有件事想問,你使用過很多次靈力嗎?”汪凝莫名其妙地問。
秋杪紅着老臉反問,“看來,你還挺關心我的啊?”
對于這種調戲,汪凝毫無反應,像根木頭。
“好吧。”秋杪也沒興緻繼續打趣了,“其實我也記不清自己使用過多少次靈力了。通常情況下,我會為了挽救一個人的性命、或是阻止一件事的發生而選擇回溯時間,然而當這些問題被順利解決後,我就會慢慢遺忘,忘記我曾經為了某個人回到過去,忘記我是怎樣成功救下這個人的性命。因為隻能記住失敗的事情,久而久之,我的生命裡就隻剩下悲傷、痛苦的記憶。”
“那你的魂魄,還完整嗎?”
秋杪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挂在項鍊上的金墜,“你看,這是一個正二十面體,當它渾身冒出耀眼的金光時,我就可以借用它的力量回到過去。所以,我自己的靈力其實耗費得不多。到現在為止,我的三魂都還齊全。”
“那就好。”汪凝放下心來。
一陣風吹來,更冷了,可是秋杪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用力地搖晃了牽着的手,笑嘻嘻地問,“你呢,你過得還好嗎?”
“離開靈界時,我才學會如何複原魂魄。”對于秋杪聽到此話後臉上驚訝的表情,汪凝并不意外,“後來我來到人間,繼續負責修複人類的魂魄。原本,我學習到的教程裡,隻教了怎麼修複人死後脫離了□□的魂魄。可是到了人間,我才發現有許多人,活着時魂魄就已經遍體鱗傷。我嘗試過無數次,都沒法修複活人的魂魄,因而也無法阻止他們因為魂魄碎裂而死去,在人類科學中,他們都是精神疾病患者。”
起初,汪凝無法接受,在冥界通過質量檢查的完整無缺的魂魄,怎麼會在人間才待了十幾二十年就四分五裂,難怪修魂組的工作量總是那麼大。
“我就想,如果解決了人類身上的外傷,能否減少對魂魄的傷害。然後,我就去六隻雞市學醫,畢業後,在很多城市的很多醫院都當過醫生,發現一件很恐怖的事:這種情況與生死簿有關,如果生死簿上預言某個人類會在某天死去,那麼即使我修複了這個人身上的緻命傷,他也會因為其他意外傷害而死亡。”
對此,秋杪早有察覺,“這就是,宿命論。”
在經曆過無數次回溯時間後,秋杪也發現了這種情況:有很多人,無論秋杪回到過去多少次,也無法拯救他們的性命。
汪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随後,秋杪也望着它,沉默不語;有些話,它不會和别人提起。
這場春夜漫步即将走向結尾,遠處橫跨河流的摩天輪伴随着燈光秀,在初春的時間線裡緩慢旋轉着。
接下來的日子裡,秋杪從新聞網站中看到:樂氧旅遊某旅遊團在途中發生大巴側翻,事故中的唯一死者是車上的導遊;市郊某礦場突發工程坍塌,掩埋了正在礦場中進行秘密調查的某著名記者;而中心醫院的某主任醫師在下班回家途中遇刺身亡,警方當場抓住兇手,據稱兇手就在社會鑒定機構工作。
面對這種命案,秋杪心中毫無漣漪:它知道自己拯救不了任何人。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秋杪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至少挽救下了仿生人秦犀照、靈類汪凝,還有陳令玖。
“原來這就是狂歡節。”秋杪趴在沙發靠背上,望向窗外的滿城煙花,輝煌又短暫。不知為何,從狂歡節前夕,汪凝就不再回家,甚至手機也失去了聯系。秋杪孤單地喝酒看書,它并不害怕孤獨,隻是覺得這種時刻,多一個人在身邊也不算壞事;越是靠近汪凝,秋杪就越察覺自己的脆弱,這樣不好。
就在煙花消失後殘留的濃重硝煙裡,一輪新月從海平面跳出來,騰空而起,刺破了墨一般的黑夜。
秋杪腦子裡突然冒出來昨天讀的詩集裡的一句話——
朋友,你可有所察覺,離别已經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