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木大學本部并不在高樓大廈中，而是一幢開放式的筒子樓建築，每個樓層的每個房間面積都不小，适合當作教室用。

沿着盤旋的樓梯走到六樓時，帶路的助手停下來，說了些什麼。

秋杪用手勢示意，周圍教室裡的雜音太大，它沒聽清。

“林總就在樓道盡頭的辦公室裡，工作時間，她一般不讓我們進去。”助手幾乎是貼着秋杪的耳邊說。

秋杪點了點頭，“懂了，我自己去就行。”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秋杪點頭的節奏，和某個教室裡架子鼓的節奏重合。被這種令人目眩頭暈的節奏吸引的秋杪，透過木質門上的玻璃窗，望向教室内，是一群阿姨、奶奶在敲架子鼓。鼓棒在她們手中如同擀面杖，在鼓點的催促下，空氣被攪動成一團面糊。阿姨們操控着鼓棒，敲擊的速度越快，氣勢便越發激昂，似狂風驟雨，又如翻江倒海。

在這片震撼的鼓樂之中，秋杪竟然走神了：它發現教室裡的老師，居然是熟人。

于是，等到課間時，秋杪向教室裡擺擺手，呼喚着架子鼓老師走出來。隻見來者整體面容年輕，眼角卻有一絲皺紋，“秋杪？好久不見。”

“是啊，自從離開靈界，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商韻。”秋杪每湊近一點，來者就後退一點，果然還是這麼有疏離感，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

“果然不管到哪裡，你都離不開音樂。”想起商韻曾經教過自己彈琴，作為最差勁的學生，秋杪一點也不羞愧，它甚至還有閑心調侃，“教她們敲架子鼓，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為什麼？”

“她們都不會覺得吵吧？”秋杪故意停頓了一下，“因為耳背。”

這話遭到商韻輕輕的一記白眼。

上課鈴再次響起，秋杪也不再打擾，把商韻推回教室，獨自向走廊更深處的校長辦公室走去，在那裡，早已準備好秋杪鐘愛的茉莉花茶和鳳梨酥。剛關上辦公室的門，秋杪陡然放松下來，随意地躺在沙發上，一副挺屍模樣，吃吃喝喝過後便開始玩手機。林央聽到門一開一合的聲音，知道是誰進來了，卻仍舊埋頭苦幹，等工作暫時理清頭緒才站起來。

“還有其他想吃的嗎？”看到茶幾上的鳳梨酥已經減半，林央貼心地問。

秋杪擺了擺手，“我是來查案子的，不是騙吃騙喝，得正經點。”接着，它坐了起來，一隻手撐着下巴，“樂氧旅遊是百木老年大學旗下的子項目吧？一個紮根于六隻雞市的大學，怎麼做起其他城市的生意了？”

林央拿起一杯茶水，淺嘗辄止。

“我知道旅鼠市老年人的現狀：被嫌棄的，被排斥的，被謀殺的。”

當初，林央開展為老年人服務的樂氧旅遊項目，就是想要把老年人帶出旅鼠市，看一看六隻雞市中、在百木老年大學的老人是多麼幸福。也許這樣，就會有很多老年人選擇離開旅鼠市，過上更好的生活。

“效果怎麼樣？”秋杪明知故問。

而林央也承認，效果确實不好。

秋杪插科打诨道：“會不會是因為，你這個形式完全是師承傳銷啊？”

額，縱然心裡有所動搖，林央也不能附和，畢竟這是她一手促成的項目。随後，她話鋒一轉：早在決定回六隻雞市當天，秋杪就拜托林央調查樂氧旅遊的導遊洛文。結果也很快就水落石出：在創辦樂氧旅遊的善意初衷下，竟然混進了洛文這種為旅鼠市政府工作的叛徒，是林央沒想到的。

“我們從旅鼠市的下崗工人中招聘了一批合同工，其中，洛文被分配到樂氧旅遊項目中。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旅鼠市政府暗中聯系到洛文，以高額報酬為誘餌，指使洛文利用導遊的身份，将旅遊團的老年人引到指定區域，進行一些非常手段的‘謀殺’。具體是什麼手段，這是旅鼠市政府的機密，我這兒也查不到。”

聽到這裡，秋杪早已不自覺瞪大雙眼，”沒事，你能查出這些，已經很厲害了。”

林央頗有些洋洋自得的意思，說：“你還不知道吧，我有個妹妹，就生活在旅鼠市。她知道得可多啦！”

哦？秋杪有點好奇，“你妹妹叫什麼名字？”

“林淨。”

些許陌生，秋杪又不死心，要來了照片一睹容貌：秋杪對整張臉有點臉盲，但是遮住下半張臉，隻看眉眼的話......

原來，林淨就是秋杪在火車站碰到了人類乘務員，那個指導它如何使用自主櫃台的人類工作人員。

“她是在火車站工作嗎？”秋杪想要确認一番。

說起工作，林央眼中難以掩飾對妹妹的憐惜，“她很要強，不肯回六隻雞市讓我安排工作，隻能在旅鼠市四處打零工、做兼職，除了在火車站當乘務員，小淨還在超市做理貨員。還有很多其他兼職，為了不讓我擔心，她從不會跟我細講。”

聽到有人和自己同病相憐，秋杪很容易就猜到，這個林淨，肯定也進過局子，留下過案底。

“或許你聽說過‘五彩夢童’嗎？當年，旅鼠市政府雷厲風行，把‘五彩夢童’關停，而小淨剛好就在這個學校工作，因此留下案底。”

林央提到的，恰好是秋杪最熟悉的領域。

“那她現在在哪兒？”秋杪問。

“我不清楚，大概有兩周沒有聯系上她了。”

“沒有聯系警察？還是不敢通知警察？”秋杪抓出疑點：很顯然，林央因為某些特殊情況，不敢輕易驚動旅鼠市警察。它沉默着，雙眼死死地盯着林央。

終于，林央還是說出背後的實情。

“小淨還在上學時，就被查出身患絕症。那時候，公司規模沒有現在這麼大，我也還算有點資金，就聯系上旅鼠市一個研究人工智能的學院，報名參加了它們的新項目。雖然隻是臨床試驗的前期階段，我覺得隻要有一線希望，就應該試試。然後，在那個學院裡，我們将小淨的意識上傳，制造成仿生人。實驗很成功，不久後，仿生人就和小淨變得一模一樣，或者說，小淨的生命在仿生人身上，得以延續。但是提前簽署的合同要求，仿生人不能離開旅鼠市，否則出現後續問題不能及時修複。我覺得這個理由倒也能接受，就把小淨留在了旅鼠市，又給了她一筆錢，讓她投資感興趣的行業。”

好家夥，還真有仿生人的存在啊？秋杪在旅鼠市停留這麼久，第一次接觸到活的仿生人。

“既然給了她一筆錢，林淨怎麼還在地下學校裡打工呢？”

“小淨是很謹慎的人，她很清楚，開一個地下特殊學校，風險有多大。可她同時也是理想主義者，對于這樣一件善事，她非做不可。”

林央說得足夠明白了，秋杪很快就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林淨才是“五彩夢童”的實際投資人和操辦人，而白意，隻是被雇傭來假扮創立者的打工人而已。

感受到手機震動後，秋杪下意識看了一眼消息，果然大事不妙。它快速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準備抽身離開，“我還剩幾個問題，需要确認。第一，将林淨制造成仿生人的學院叫什麼？”

“SAR學院。”

“第二，林淨最近在哪裡打工？”

“萬和生鮮超市。”

“第三，白意現在在哪裡？”

“你剛才就見過她，教架子鼓的老師......”

還沒有聽完林央的回答，秋杪早已奪門而出，飛奔離去。

秋杪的驚慌失措，不僅僅是探明了林淨和白意的底細，更是因為手機裡傳來的兩則消息。第一則是旅鼠市中心醫院發來通知，汪凝因為中毒住進了ICU。另外一則來自化學學院的化驗結果：那瓶從汪凝辦公室帶回來的水中，含有高劑量除草劑。

可惡啊，但凡化驗結果早點出來；或者，我早點提醒汪凝，不要喝飲水機裡的水——秋杪追悔莫及。

盡管如此，跳下回旅鼠市的火車時，秋杪還是決定直奔萬和生鮮超市。據林央所說，林淨就在這家超市做貨物清點員。

而早些時候，秋杪還在林央辦公室時，也收到了秦犀照的信息，說她确定了林淨的兼職地點，準備晚上去一趟，随後便沒有了後續消息。彼時，從百木老年大學跑出來的秋杪，一時驚慌，将這個消息告訴了陳令玖，請她晚上去保護一下秦犀照。

直至現在，夜幕降臨了，秦犀照仍舊杳無音訊；就連陳令玖也聯系不上。

“不會是，都遇險了吧？”秋杪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深夜，萬和超市早已無人，就連上夜班的工作人員也下了班，隻剩下大樓的保安在打瞌睡。秋杪偷偷摸摸地溜進去，等到徹底遠離保安的可視範圍，才敢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一點一點尋找人的氣息。

當秋杪在冷庫門口發現一灘人形時，距離秦犀照遭遇襲擊已經過去幾個小時。隻見冷庫大門大開，蒼白色的冷氣一股股冒出。秦犀照癱倒在地，血液從脖子的傷口處以及眼角流出，卻不甚凝固。秋杪不敢觸碰，卻在秦犀照的強烈要求下，嘗試着将她的上半身扶起來。

慌亂中，秋杪的手托住了秦犀照的後腦勺。

“是誰攻擊了你？是林淨嗎？”

秦犀照早已意識混亂，她能感受到秋杪的氣息，卻因語言中樞紊亂，無法用語言回答。然而，通過秦犀照的那雙眼睛，秋杪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