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埃顯然無法承受住這樣突如其來的溫存,幾近崩潰,大喊道,“我最讨厭這樣的你。”
如果說愛是出于本能,那麼仇恨秋杪,是因為泥洹覺得自己永遠是替補,從出生起,自己就是保證秋杪性命無憂的備份。不僅是恨,還有很多的嫉妒。秋杪天生就被賦予豐沛的情感觀念,能夠毫無芥蒂地接受和表達愛意,這都是涓埃經過數年學習後仍舊不能達到的結果。
“我越是靠近,就越會感受到你的可惡。”涓埃說着厭惡它的話,語氣卻像是在祈求秋杪的原諒,“我看向你,就像是看向虛無。甚至會懷疑,你是否和我一樣,也具有心靈體驗?”
但也多虧了你,我才懂得了情感——涓埃沒有講出這句話。
秋杪像是有讀心術,精準地說出涓埃最不願意聽到的诘問,“那你不能愛我嗎?”
“我不能。”
“你不愛我,為什麼還要為了我自願犧牲呢?”
“我剛才說了,我痛恨你,這就是我報複你的方式。”涓埃假裝惡狠狠的樣子。
“雖然這樣說太自戀,可你不是早就對我一見鐘情了嗎?”秋杪總覺得自己能夠成為很好的獵手,一旦咬住就不會松口。
涓埃被堵得無處可逃,但是它不能輕易承認,“因為,我想不出有任何可能性,讓你能注意到我;你沒有理由愛上我。既然如此,我就會恨你。”它曾經誤入歧途,以一種自以為是的方式接近秋杪,也正是得益于此,涓埃才有機會和秋杪相處這樣一段漫長的時間,并且被秋杪記住。
也正是在這些相處中,涓埃發現自己最嚴重的錯誤,就是那天晚上不應該隻顧着月亮的碎片劃過天空、墜入海洋。
話已經說到這裡,秋杪早已探明涓埃的心意,“你應該直接說,要是沒有愛上我就好了,愛上我真是個錯誤。”
“難道不是嗎?”
涓埃的反問震耳欲聾,搞得一向能言善辯的秋杪都不知道怎麼回擊。
遊艇已經漂流到了可以看到太陽的水域,這代表着恕池懸崖的靠近。
“而且,你很狡猾,隻要求我愛你。以往你的表白隻是在開玩笑,對嗎?當你真正看清我的記憶後,反而不敢直白地表達心迹了。”涓埃逐漸拿回主動權,步步緊逼,“最開始,我以為是你讓我懂得愛。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我隻是通過你,思考到人類情感的真相——終其一生,人們隻是想讓愛人看到自己,渴望獲得理解。我是這樣。秋杪,你也是這樣;我們都不是人類,可是都懂得了愛的真相。這是空間意志賦予給你的天份,也是你賦予給我的能力。”
涓埃伸出手想要觸碰到站在甲闆上的秋杪,然而原本平緩移動的遊艇突然開始劇烈晃動,使得涓埃與秋杪的手剛好相互錯過。
如同利刃般的冰波無端端地從恕池池水中央竄出來,彙聚成團,向着遊艇橫沖直撞而來,甚至斬斷了水面上漂浮着的透明花,從花瓣的切面流出殷紅的血。
此時,涓埃還沒有全然放棄,仍舊試圖勸阻秋杪的冒險行為,“隻要有了愛,我們什麼都可以做到。我可以一直瞞下去;就算瞞不住了,也能靠着愛度過難關。”
聽到這番言論,秋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跟人類學了這麼多年,你還相信,愛是數學中的萬能公式嗎?”
想不到在理智的外表之下,涓埃恰恰是最迷信愛的。
涓埃笃定地說:“愛讓生命變得有意義。”
“不。好好活着感受這個世界,才是生命的意義!”
秋杪點破幻想,“你已經越來越像人類了,沒發現吧。人類的社會學家發現,5歲以前的人類,死亡原因多是意外和他殺,可是5歲後,一直到年老的人類,自殺才是他們最主要的死亡原因。這代表什麼?人類隻要長大點,擁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死後,就會向往着自己弄死自己。你會否認自己沒有産生過這樣的想法嗎?在每一次為了奉承我而犧牲掉一條魂的時候,難道你就一點也沒有為自己更加接近死亡,而感到喜悅和快活嗎?在不知不覺中,你已經成為自己生命的最大障礙了。”
秋杪倒退兩步,兩隻腳幾乎快要懸空。
“别看我唧唧歪歪的,但其實我一點也沒想過,如果你真的愛我又會怎麼樣。早在靈界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孤獨是生命的影子。”在這種情況下,秋杪還沒忘記許諾虛假的誓言,“但是涓埃你放心,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涓埃最後一次挽留,“我們就一直這麼稀裡糊塗地過下去,不好嗎?”
“一點也不好!無論如何,我都會獲得靈力,我值得獲得這份能力。而且我也一定會讓你健康地活下去。”
秋杪松開原本握住船桅的雙手,整個身體開始搖晃。
“如果空間意志真的存在,我希望它能聽到我的願望。”秋杪的最後一句話,是留給涓埃的,“今天,我從這裡跳下去,你不要救我。我也許會死去,那麼你和我都會從這個世界裡徹底消失。但是你願意相信嗎?我一定會賭赢。”
秋杪信誓旦旦,“我們會在新世界相遇的——我的新世界!”
就在冰波即将刺向遊艇的前一刻,秋杪向身後縱身躍下,恕池池水激蕩間被沖刷為深紅色,透明花凋謝枯萎,一切都向着衰老與死亡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