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漂浮升空。
天空好像準備下雨,卻完全沒有水霧;四周沒有濕氣,但是肚子很脹,每個表皮細胞都液泡飽滿。等待呼吸浮出水面,轉眼之間,它又開始在原野上奔跑,和鹿群競賽誰先到達下一個河岸邊那塊閃閃發光的礁石。鹿群跑着跑着丢失了,它獨自來到河岸,成為孤獨的冠軍,在那裡等待的獎品是一隻落單的犀牛。它從水裡撈出浸濕的蝴蝶,水滴沉重,翅膀從而無力飛行,蝴蝶被好心地放在犀牛角上乘坐順風車,翩然起飛。
漂浮,漂浮升空。
被飓風吹出眼淚,在一望無垠的荒原之中,它孑然一身。從陰沉的天空中,抑或是掩埋骸骨的土地裡傳來無名的聲音:“你應當尋求飛翔。”于是,它一躍而起,抓住巨大黑鳥翅膀上的羽毛,晃晃悠悠的,這種奇妙的感覺令它心安,終于躲到柔軟的羽毛窩中安睡,不知道黑鳥将要飛向何處,隻是稀裡糊塗地被帶走。再次醒來時,黑鳥不見蹤影,它的身體也不再赤裸:一塊面料貼合地套在它身上。
“這是靈界誕生的第兩萬三千八十三個靈。”一個聲音宣布,但是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什麼是靈?它充滿疑惑,可是問不出來:因為它還沒有學會說話,隻能咿呀着,嗓子幹燥,反複嗚咽。
不再漂浮後,它每天都踏在靈界的沙土上,來來回回,望向不同的靈,它們都在各司其職,能找誰玩呢?
猛犸象早已滅絕,隻剩下一隻猛犸象的魂魄留在大地中央,失去同類的象出現了自殘行為,反複地啃食自己的象牙和長鼻,它不忍心見到猛犸象孤苦伶仃,正想幫大象找到徹底死亡的方法,卻被一群路過的靈阻止了。
靈類翻了翻書本,認為應該恢複猛犸象的象牙和長鼻子。
“是這樣嗎?”它将掉落的鳥類羽毛和靈界沙土中掩藏的蛇皮熬成漿糊,塗抹在自己手掌中,輕輕撫摸猛犸象殘缺的魂魄,不一會兒,象牙和長鼻子破土重生,猛犸象疼得打滾。吓得它不小心打翻了裝着漿糊的小鍋,又迅速把手掌的漿糊排掉,那些粘稠的物質粘上稀松的沙土,直直地向地心下墜。
“它具有修複魂魄的能力。”一個聲音宣布,它環顧四周,仍沒有找到聲音源自何處。
不久後,它開始在修魂組學習如何修複人類的魂魄。它從未親眼見過人類,可是所有靈類都知道人類,都在為人類服務,甚至将人類視為信仰。
學習的日子漫長而枯燥,但它兢兢業業,不再放任自己的思緒,一心一意按照靈類祖輩流傳下來的修複守則,練習如何修補損壞的人類魂魄。規則上寫了九百九十九個步驟,每一個修魂組的靈都必須完全遵守,否則魂魄就會出現瑕疵,不能通過冥界輪回前的質檢。
自從進入修魂組,它也不再主動尋找猛犸象。因為它在厚重的修複守則中看到,那隻猛犸象魂魄是被空間意志特意遺留在世間的孤品,作用就是篩選出能夠修複魂魄的靈類。
空間意志,這個詞彙第一次出現在它的頭腦中。
“難道我聽到的無源之聲,就是空間意志嗎?”它詢問了無數個靈,結果就是,沒有其他靈類聽到過這個聲音,它們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個靈,也不是經過這種聲音宣判後才知道自己的靈力是什麼。
漸漸地,它相信隻有自己能夠聽到空間意志顯靈,也隻有它能執行空間意志的任務,傳播空間意志的神聖與崇高。
數個日月過去,就在那一天來臨時,它正緊握尖頭鑷子,将一片尖叫着的、還沒有頭發絲粗的金色細線放到砧闆上,這是修複魂魄的第九百九十九個步驟,隻要讓金色細線服帖地粘在同個魂魄的每一部分上,迅速用火焰溶解,在金色細線的連接下,鵝黃色的魂魄融為一體,修複工作就算完成了,一個完美的魂魄也會就此生産出來。
一個聲音大喊:“月亮爆炸啦!”
是秋杪的聲音。
秋杪怎麼也想不到,這是自己進入記憶後的第一個場景。因為原本這段記憶中有自己的存在,所以即使是記憶的闖入者,秋杪還是附身在曾經的自己身上,被迫重複着當時的所作所為。
秋杪是月亮爆炸的發現者,也是在它的及時提醒下,靈類才有時間緊急避險,躲避月亮碎片如同炸彈一般的傷害。
靈界異常混亂,修月組的靈都跑來跑去。修魂組的靈倒是想要置若罔聞,隻是月亮碎片首先攻擊的就是它們,擾亂了無數個魂魄的修複計劃。
身處動亂之中,秋杪第一次看到記憶提供者的臉:原來它就是泥洹啊,好陌生的面孔。
泥洹的手一抖,不小心就把金色細線夾斷了,細線又被混亂的風帶走,沒有被細線連接的魂魄飛向各處。
泥洹沒有伸手去攔住那些魂魄,也沒有因為功虧一篑、又要重新返工而沮喪,反而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它東張西望,看到爆炸後隕落的月亮,那些碎片似乎都在猛烈地砸向某一個靈——泥洹強迫自己的視線不要跟随秋杪的腳步,也根本不敢望向秋杪所在的方向,卻每時每刻都看見了秋杪。
失去月光後,靈界的光源也不再穩定。
泥洹看到秋杪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又擦肩而過,倏忽遠去,投在秋杪臉上的光線忽明忽暗,氤氲着,變幻莫測。
泥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邊竊喜,一邊隐隐作痛,心中想的是:以後還能見到秋杪嗎?
泥洹算不出答案;于是開始創造答案。
緊随月亮爆炸而來的次生災害就是下雨。那場持續了六個月的雨最開始降臨時,坐落在沙漠地區的靈界無人知曉這是什麼,隻當是空間意志對它們施行的懲罰,以為雨水中含有毒藥,會将靈類全部處死。雨滴重重地砸向沙土,無法被留住,隻是急迫地墜向地底,于是便産生這樣的奇觀:大雨傾盆而至,靈類仍舊在嚴重沙漠化的土地上艱難跋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