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累嗎?”涓埃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秋杪仔細回想了一下,誠懇地說:“和你一起,不會覺得累。”
它們穿梭在工業園區中,就像小孩子進入遊樂場一樣,碰到的都是新奇的事物。越向深處走,燈光便更弱一些,人類氣息也因為人數的減少而随風消散。就是這裡了,涓埃提醒秋杪擡頭看看四層小樓,小樓邊緣挂着填充有“先進團體”鎏金大字的牌子。
遠離熱鬧的工業園,這個廢棄的刀片廠出奇地甯靜,靜到可以聽到細微的咀嚼聲。來者皆噤聲不語,對視一眼後,默契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未曾料到的是,咀嚼聲很快被一陣尖銳的焊接聲覆蓋住,随之而來的是廢棄廠房中光亮的忽明忽暗,緊接着又是在狼吞虎咽。
涓埃阻止秋杪莽撞地直接闖入。它們向廠房裡面偷瞄過去,卻發現與外表的傾頹相反,廠房裡竟然煥然一新,所有機械都锃光瓦亮。光從哪裡來?就在操作台上,焊接機的啟動頻繁地散發出刺眼的電火花,時不時就将整座廠房點亮。
四下望去,根本無人操作,然而所有機械的運行卻又那麼井井有條:就像是制作合金刀片一樣,焊接出大體的幾何形狀後,磨闆騰空而起,對着一小片黝黑的黑霧進行嚴格磨削,以達到理想的厚度和尺寸。而後,燃燒爐的火焰自動升起,炙烤着這片黑霧,使它變得更加堅硬。
黑霧從爐子裡飄出來,停留在空中不過幾秒的時間,就倏忽不見;一個乳白色的人形随之顯現出來。
秋杪倒吸一口涼氣,和涓埃對望了一眼,明白了眼前的蹊跷:隻有在吃完影子後,盜影者才會顯現出形狀,其他時候則是完全透明。
秋杪壯起膽子,走了進去,打擾了廠房裡的乳白色人形,罕見地禮貌問候,“你好,請問是安回嗎?”
被打斷的安回倒是完全不感到驚吓,“對,我就是安回。”她品嘗着自己剛剛燒烤出爐的影子餅幹,總覺得味道不那麼盡如人意,還有值得改善的地方。“你們就是冥界派來的魂官吧。很遺憾,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也出不去這個廠區,實在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去冥界。”
涓埃暗中驚呼,這個安回倒是一點沒把自己當作冥界的通緝犯。不過涓埃的職業素養早已刻骨銘心,它脫口而出:“沒關系,你先把知道的情況反映一下。”
安回執意要把剛才使用過的器械恢複原狀後再開始。
秋杪忍不住插嘴,“你剛才吃的是影子嗎?應該不是一個完整的人類影子吧,體積有點太小了。”
安回告訴它,現在行情不好,很難搞到一個完整的影子。沒辦法,她就隻能靠着一些影子碎片充充饑。
“但是你不能出去,也不會有人來,哪裡來的影子碎片?”秋杪質疑。
“我以前抓到過一個影子,它向我求饒,說隻要不吃掉它,今後它會每天都給我送來新鮮的影子碎片。我就答應了。”
廠房中的器械終于全部回到原來的位置,安回開始講述自己尚存的記憶。
在□□死亡後許久,安回才恢複意識,她并不能分清自己在哪裡。隻見一大群黑狗的影子不由分說地沖向她,出于本能的恐懼感,安回隻得一路逃跑。但是她越是逃亡,就越是憤怒,終于在被逼到這個工廠而無路可逃之時,安回感到忿忿不平:總不能死了之後也這麼窩囊吧!
有生以來,安回做出激烈地反抗,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能将影子輕易地撕碎,而後又鬼迷心竅,把這些破碎的影子一窩蜂地塞進嘴裡。
“那時候,我發現影子的味道有點甜,很好吃。”安回仍舊回味無窮,“像是酒心巧克力。”
安回吃掉影子後,她便被徹底困在這個廢棄的刀片廠内不能出去,正如冥界的判斷,這裡形成了困住安回魂魄的結界。結界與安回的魂魄相互排斥,導緻她總感覺自己如同掉入冰窖中,隻有在吃到熾熱的影子燒烤時才會感到溫暖。
“我吃掉的第一個完整人類影子,是個中年男人的影子,一股人渣味。然後才換成年輕人的影子,好像還是姐弟倆,還可以。”
“那你的屍體……”涓埃的話還沒說全,安回就知道它要問什麼了。
“冥界的魂官診斷我至少失去了死前三年的記憶,因為我甚至說不準自己的死亡年齡。”安回突然停下來,“不好意思,我實在太餓了,可以再吃一口嗎?”
“你請。”
執意要得到允許,安回才開始嚼影子餅幹,嘎嘣嘎嘣的,非常脆,“總之,請你們一定要找到福裡奇阿姨!她是我最親近的人,肯定會知道我的情況。不過我有點擔心,你們會吓到她,她還是挺怕鬼的。”
十五歲離家後,安回就一直住在亂巷裡,因而和在巷口開小賣部的福裡奇阿姨熟絡起來。早上上班經過巷口時,安回都會主動和福裡奇打招呼,等到晚上下班回來,看到福裡奇特意為她留的一盞燈,就會覺得心安。
數年後,安回總算是攢夠了買房的錢。随後,她購買到了新房子的入場券,便和福裡奇阿姨一起搬進了完美社區。
“我跟之前過來調查的魂官們,都提過福裡奇阿姨。但是它們都說,魂官不能和活人接觸,也一直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安回再次懇切地要求,“請你們去完美社區,找找我的福裡奇阿姨,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廠房中沒有焊接火花後黯然失色,整個房間中沒有一盞能用的燈,秋杪和涓埃實際上都是在兩眼一抹黑。隻剩下盜影者安回那一抹濃重的乳白色飄來飄去。
秋杪表示,它們一定會去拜訪福裡奇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