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秋杪出現在那一家三口的家裡,共同前來的,還有泥洹。
說服泥洹并不難。秋杪了解靈類的秉性,隻要是能夠幫助人類的工作,靈類一定不會缺席,畢竟這是靈類被創造出來的初始設定。
原本住在這裡的人都在車禍中死去,房子突然成為兇宅,根本沒有人願意靠近。因而它們闖入住宅時并沒有驚動人類,隻要使用簡單的隐身術便可穿門而入。
“你竟然學會了隐身術。”泥洹略顯驚訝,盡管如此,它的語氣仍舊像機器人一樣平穩,這是大多數靈類的特質。秋杪知道它為什麼會感到訝異,想當年在靈界中,秋杪就是轟動一時的廢物,誰能想到,它來到冥界反而如魚得水,接二連三地學會了一些炫技小法術。
“看來冥界的風水确實養人。”泥洹說得莫名其妙。
說話間,它們就已經站在了書房中,面向挂着畫的牆。與記憶中相同,秋杪望向的隻有空蕩蕩的一片,它不由得對自己的猜想産生懷疑。
盡管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泥洹卻肯定地點了點頭,“是有團霧氣,就籠罩着左上角第二幅畫的周圍。不過,這團霧氣也是四分五裂的,盤旋着不敢離開那面牆。”泥洹運用專業知識快速分析中,“如果我沒識别錯誤,這應該是一堆人類魂魄的碎片,并且正在繼續分裂。”
秋杪不知道該看向哪裡,看向畫嗎?可是因為沒有靈力,秋杪根本看不見那團霧氣,也就是泥洹口中的魂魄碎片。
“一片魂魄持續分裂的話,結果會怎樣?”秋杪隐約知道答案。
“她會寂滅,最終歸于虛無。”
這也是秋杪最不願意接受的結果,它本能地不想讓世間萬物都走向寂滅的宿命。
“那還有救嗎?”秋杪将目光投向泥洹。
但是,泥洹深知這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實在束手無策,“如果是在她的肉/體死亡後立即修複,也許還能有救。可是現在,她的魂魄碎了又碎,就是神明來了也無能為力。”
秋杪很快抓住重點,“你的意思是,在此之前,陳令玖的魂魄就已經破碎過一次?”
泥洹很确定,“這很明顯,在陳令玖的肉/體死亡後,她的魂魄發生了第一次破碎,分散的碎片會感到痛苦異常,于是它們都自然地圍繞在這副畫周圍,不願散去;這幅畫可能是她的魂魄容器。然後,就是按照你所說的,在怨魂林壹的詛咒之下,陳令玖的魂魄發生二次破碎,現在正在走向寂滅。”
這是冥界少見的慘案,一個人究竟前世做了些什麼,才會連續遭受兩次魂魄破碎。
“她好像在說話。”泥洹的聲音放得很低,想要認真聽聽那片魂魄的遺言。
我叫陳令玖。
曾經有一起公路連環撞車事故因我而起。大雨傾盆而至,父親急于送急病發作的我去市醫院而分心照顧我,加上路面濕滑、車速過快,我們在高速路上追尾撞毀了另一輛車,緊接着又造成同路段的其他車輛連環相撞,其中就有一輛救護車。
父親震驚許久才想起來要捂住我的雙眼,但車窗外的畫面早就永遠刻入我的腦海中:被我們追尾的車有三分之一已經沖撞出護欄,以一種滑稽的姿态,搖搖晃晃地橫亘在路側,從撞毀的車窗縫隙冒出一對母子破碎的身體,鮮血汩汩流出,與破損油箱中流出的汽油混雜在一起。另外兩輛車也有不同程度上的毀壞,而事故的主導者——我們,卻毫發無傷。
幾年後,父親從監獄中出來了。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這樁事故,但隻有一件事十分确定,即事故的原因都在于我。
最令我恐懼的是,事故發生時,那對母子明明前一秒就伫立在欄杆旁邊,再一眨眼,這兩個人倏忽不見。從那以後,各種各樣的鬼魂開始闖入我的視線和生活。後來我才意識到,那個雨天,我看到的是鬼魂,他們懷着滿腔的怨氣縱身一躍,成為我終生的心魔。
負罪感和愧疚充斥全身,我開始不敢與他人交談。或許是因為内心的罪惡太多,終于還是徹底搞垮了我的身體。我總覺得自己的下一次呼吸就是短暫人生的終結。
那個被撞死的小男孩,早已變成怨魂,找到了我。他死去的時候年齡太小,以至于複仇的方式也顯得幼稚。對于鬼魂們來說,我是個陰陽眼這件事已廣為流傳。小男孩于是想到,如果他時常出現在我面前,吓唬吓唬我,讓我陷入驚懼痛苦的地步,就能讓我父親也痛不欲生。
可我已經是個将死之人,又有什麼可恐懼的呢?
我反而不排斥他的刻意出現,想方設法地讓自己表現得親近可愛一些,希望能夠借機用善良、溫柔這種常常被歌頌的特質來感染他,消除他的怨氣。沒準,他還能進入輪回,擁有美好的下一生。
這些表演果然對他産生很大作用。他主動向我坦白身份和目的;而我則衷心地祝福他。我假裝自己是聖母般的角色,實際上是在贖罪,我隻是期望獲得每個人的寬恕。
也許是時來運轉,那段時間裡,家裡奇迹般湊出了巨額醫藥費,在小男孩和家人的陪伴下,我的病情逐漸得到了控制,就連醫生也說治愈的機率有所提高。所有人都說看到了曙光,可是,我不行。長時間的身心痛苦已經讓我完全失去生的欲望,我甚至更希望這個病在我身上沒有治愈的可能性,這樣我就能沒有壓力地死去——是病痛帶走的我,而非我自己的意志。
于是,我如願以償地病死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早在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小男孩就已經埋下了怨魂詛咒的種子:當我死後,魂魄将會破碎而無處安放,隻能躲在角落裡苟且偷生。那時,我殘存的魂魄不由自主地環繞在一副畫周圍,而那幅畫又恰巧被市醫院的醫生買回家中。
破碎的魂魄讓我記憶混亂,我也忘記了在當初那場緻命事故中,受到牽連的,不僅有被追尾的母子,還有救護車上的人,也就是附身在小貓身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