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聿欽換上了身幹淨衣衫,去賀家祠堂裡祭奠過亡父,再回廳堂時,發覺偌大的圓桌上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佳肴。
扶楹坐在裡頭一些的位子,笑盈盈地朝他道:“二哥快來吃飯。”
賀聿欽應下來,視線掃過背對着自己斟茶的蘭昀蓁,她似乎仍在生氣,看見他時,面色總是平平淡淡的,再無過多情緒外露。
“小心茶燙。”蘭昀蓁将茶盞放在扶楹手邊,叮咛道。
“昀蓁姐,你别忙啦,快坐下來準備開飯吧。”扶楹謝過她,又道。
蘭昀蓁淺淡笑了笑,将另一杯茶擱在賀聿欽的手邊,他身旁尚有坐席,可她卻不坐下,反而是去了最遠的對面,坐在了馮珍葩的座位旁。
“你今日怎會在京?”他開口,打破二人間的沉默。
“胡慊辦宴,我來參加。”她簡單道。
一旁的扶楹正細細的呡出嘴中的魚刺,聽她如是說,微微皺起眉頭,小聲揭明道:“昀蓁姐騙人,她分明是特意過來幫襯媽媽的。”
馮珍葩瞟了一眼對坐着的那二人,佯裝生氣道:“扶楹,太沒規矩了,吃魚的時候不許說話。”
扶楹将魚刺撇幹淨,朝馮珍葩吐了吐舌頭。
賀聿欽知曉她為何會在此時赴京,自是聽聞他父親離世,賀家二房除卻不知蹤迹的他,隻餘扶楹母女操辦後事,她不忍心見到這般結果。
賀聿欽未用她斟好的茶水,兀自取來另一隻空杯,倒上白酒:“我合該敬三小姐一杯酒,無論是為家父,還是為那些被通緝的學生。”
蘭昀蓁見他忽有此舉,心底有些錯愕,卻不願顯露在臉上。她眼見着他擡首将那滿盅的白酒飲下,不見絲毫猶豫。
“那些學生們不一樣。”蘭昀蓁緩了一緩,“他們是醫學生,若學醫之人都死了,那今後戰場上的軍醫要去何處找?”
蘭昀蓁說着,又覺自己當下不該同他說這般多話,倒顯得像是在關心他。于是抿了抿唇,問道:“你怎會知曉那些學生的事?”她心中有惑。
“随行的學生之中,曾有修銘資助過學子,他得知消息,告知我此事。”賀聿欽回道。
原是這般……蘭昀蓁低下頭,夾了一口菜,無味地嚼着。
那豈非是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可知曉,可他的行迹,自己卻一無所知?
口中的菜肴愈發如蠟,恰好此時扶楹想喝汽水,試探着開口:“媽媽,我今天可以喝點橘子水麼?”
馮珍葩嗔怪地瞧了她一眼,終是松了口:“罷了罷了,難得今日你二哥和昀蓁姐姐都在,就随了你的心願吧 ”
扶楹當即歡呼着站起身,不忘扭頭問詢旁邊的蘭昀蓁:“昀蓁姐,你要不要喝橘子水?”
蘭昀蓁漸漸回神,朝她點頭微笑:“那就麻煩你了。”
扶楹笑嘻嘻地離席了,經過蘭昀蓁身後時,不慎碰掉了她挂于椅角上的珍珠提包。
包是磁扣的款式,無法全部封住,一傾倒,裡面的物什便撒了一地。
“啊呀,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撿起來。”扶楹搶在馮珍葩的念叨來臨前,一邊趕忙認錯,一邊拾起地闆上的口紅、香粉餅還有雪花膏。
“這丫頭……毛毛躁躁的。”認個錯的話都被扶楹說完了,馮珍葩一時語塞。
“無妨的,包中裝的不過是些随身用的小物什。”蘭昀蓁安撫道。
扶楹彎腰将最後一樣東西拾起,本下意識地要放入包中,于不經意間掃過一眼,卻又有些猶疑了。
“昀蓁姐,這枚發夾也是你的麼?”扶楹問道。
蘭昀蓁看過去,隻見一枚鈎織的太陽花發夾靜靜地平躺于扶楹的手中。
“這看上去也不像是你戴的呀,不會是旁人無意間掉進去的吧?”扶楹心中直覺着奇怪。
賀聿欽看見了那枚發夾的形狀,即便不曾買過這類東西,卻也知曉,那般可愛且小巧的發夾,當是給年幼的小女孩戴的。
他看着蘭昀蓁的臉龐,心底沉吟許久,想起來在保定養傷時,康修銘同他念起的那則傳聞——
蘭昀蓁與賀亥欽婚後分居異地,她長居于蘇州的那段時日裡,蕭憲亦處蘇州,二人似乎有一個孩子……
馮珍葩亦是聽聞過這個流言的,是以呵呵地笑了兩聲,試探着問道:“這般可愛的發夾,是不是給小輩帶的禮物?”
聽出馮珍葩此話背後的真意,蘭昀蓁坦然淡笑:“這個發夾,是我女兒的。”
“诶……?”扶楹有些愣住了,瞧了瞧掌心裡的發夾,又去瞧蘭昀蓁。
“不知是何時随手放進去的,不過,的确不該出現在包中。”蘭昀蓁撚起那枚發卡,低眸看着,腦海中便浮現出栩鸢稚嫩的臉龐。
她不由得去看那孩子的父親,心中對比着,父女二人的五官究竟何處相似。
“原是這樣。”馮珍葩略瞧了眼賀聿欽的神情,見其神色如常,一時間不知是該安心還是憂慮,“扶楹,不是要去喝汽水?”
扶楹連忙應下來,遲疑地看了一眼場上神情各異的三人,終是離開去拿橘子水了。
馮珍葩看着兩手邊相對坐着的二人,不由得為他們倆感到心傷,嘴張了又閉,本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