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硫磺可是用去做火藥的原材料,軍火之中少不了此物,這樣一來,莫非那艘貨輪裡裝載的并非銅料,而是軍火?”蘭昀蓁撚着匙子,輕緩地攪動着咖啡杯中的液體,于最後一問時擡眸看向顔宗孚。
後者神情冷然,嘴唇抿着,顯然有些不快。
蘭昀蓁瞥見他繃着的臉色,唇角微微勾起,低首啜飲了一口咖啡——這回的滋味倒是甘甜極了。
販運軍火,毫無疑問是洋商可用以大發橫财的一筆生意。
但是,販運軍火是違法的。各省若要進口軍火,需向陸軍部申請武器進口運輸許可證,若無此正而私自買賣,一旦被查獲,輕則追繳坐監,重則人頭落地、财命兩失。
正因這般,要秘密地販運軍火并不是件容易事。
而顔宗孚遊走于官洋之間數十年,深谙外國船隻可借不平等條約作羊皮,于是仗此勢大批販運軍火。
隻可惜,天下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那六姨母更是封不好嘴,即便是隻言片語地往外透,蘭昀蓁也該猜出來了。
顔宗孚盯着她看了少頃,忽而間反倒笑起來了:“你這是早便想好了該如何來要挾我了?”
“若我今日未曾答應你的邀約,你打算何時将此‘流言’說出口?”
“晚輩不敢。”蘭昀蓁将咖啡杯輕輕擱在碟上,“晚輩也不過是複述了旁人所說過的話,既是‘流言’,又哪能讓姨父以‘要挾’二字來定義?”
“也罷。”顔宗孚面上雖浮現笑意,卻不盡然真切,“适才,你說要同我做一樁買賣?”
“是一樁不錯的買賣,姨父聽後想來會滿意。”蘭昀蓁道。
顔宗孚擡眸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咖啡杯:“飲一杯咖啡的時間,将你的籌碼說清。”
“不必一杯咖啡的時間,我隻有一句話。”蘭昀蓁看向他,“蕭家近來所需一批德國進口的軍火,總價兩百萬有餘。”
聞言,顔宗孚握着咖啡杯柄的那隻手兀地懸停于空中。
蘭昀蓁垂眸呡了一口咖啡,将這一細微變化盡收眼底:“雖聽聞天津那邊的洋行買辦已幾近将生意談定,不過,總歸這陸軍部的許可證尚且未批下,姨父從行多年,熟門熟路,此時去活動周旋一番,想來輕易便能将生意談成。”
咖啡廳中,小提琴的曲聲悠揚婉轉,同窗邊角落這處的凝滞氛圍對比鮮然。
“生意倒是一樁好生意。”顔宗孚輕笑了一聲,“可我又為何非做成這筆不可?”
他搖首輕道:“你在嶽丈身旁多年,便該知曉,饒是比這個數再翻上幾番的買賣,我也做過不知多少回。”
“正是因為知悉這點,晚輩才敢在姨父面前提起這樁交易。”蘭昀蓁淡然一笑,目不旁視地瞧着他,“姨父也不必再試探我了,我雖不曾學過如何經商,卻也知曉,談一筆生意,若不能覺察對方所求為何物,是萬萬不可将自己手中的籌碼輕易送上門的。”
萦繞在咖啡廳中的那首小提琴曲于一聲高鳴中落下帷幕,空氣中默了少頃,隻聽聞銀匙子輕輕碰上瓷咖啡杯的清脆聲響。
蘭昀蓁垂眸瞧着杯中的那一汪深褐色,自若地擾動起一片漪瀾。
顔宗孚依靠做買辦生意,發萬貫家财,除開靈敏的生意頭腦不可少,仍需善于交官結貴。
而現如今,軍、政、商、紳之中,他皆有人脈,唯一缺少的便是那幫派。
蕭家黑白兩道通吃,蕭老爺又同青幫頗有關系,顔宗孚本欲結交,卻又被無人料及的聶理毓一死之事而打亂腳步,他礙于自己且是聶府的女婿,便不得已将此事擱置下來。
蘭昀蓁這一雪中送炭,倒是又将那合情合理、名正言順的機會送至他跟前。
“我倒是略知曉幾分。”蘭昀蓁放下匙子,“現如今蕭家主事的那位二少爺,并非牽咎既往之人,縱使聶家與蕭家昔日有諸多不快,也不至于要以姨父的生意來做硝煙。”
言罷,她又微微地笑了:“更何況,六姨母乃是老太爺最疼愛的女兒,饒是為了她,和二位遠在美國的雙胞胎表妹,他老人家也不會深究此事。”
此話倒是不假。
六姑太太聶绮本就是老太爺最小的女兒,深得他寵愛。又因有将她嫁給顔宗孚做續弦一事,老太爺心中對她更多幾分彌補之意,頗為縱容,連帶着顔宗孚也成了諸位女婿中得他青眼最多的那位。
咖啡廳的演奏台上,小提琴手又重新奏響一曲,這首的曲調竟要比先前那首更為激進,似抨岩之湍流,步步緊逼。
“你的籌碼我清楚了。”顔宗孚凝眸瞧着她,“在你的籌劃之中,而後我該要出什麼作以交換?”
“姨父言過了。”蘭昀蓁輕笑,“我一不圖錢财,二不圖人情,我所求的,與您所求的亦不過萬殊一轍而已。”
顔宗孚擡眸:“你要怎麼個萬殊一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