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的光景,她此生再不會有了。
-
聶錦枝的孩子是在辜月出生的。
聶纮向來迷信,此番為讨聶老太爺高興,也不管這添的丁是否出自二房,專尋了個算命先生去讨彩頭。
“十一月陰生,欲革故取新也”,算命生一句老話出口,聶老太爺便拊掌而笑,連帶着對平日裡不喜的二兒子也順眼幾分。
“聽說是個男孩兒,且是兩家的第一個曾孫,這樣一來,邵、聶二家的長輩都該是歡喜得不行了。”
蘭昀蓁今日來給扶楹診治哮喘,馮珍葩親自端了新鮮的時令果盤過來,同她講起這回事。
“長姊倒希望是女孩兒。從前族中宴會,小輩們會被一并帶來,她總喜歡抱着小女孩逗她們玩。”蘭昀蓁道。
扶楹仰頭聽得一知半解,視線在二人臉上來回轉了一圈:“為何是個小弟弟,兩家的長輩便會歡喜?”
聞言,馮珍葩放下果盤,蹲到女兒身旁,故作深沉地思索了片刻:“嗯……因為可能在長輩們眼中,男孩子會是家族的頂梁柱?傳統的觀念會默認男孩創造的價值會比女孩子更多?”
“可我覺得昀蓁姐姐創造的價值,比我所識的學堂裡的任何一個男孩子都要多。”扶楹偏頭望向她,“她救過許多人的生命,那些男孩子們都做不到。”
馮珍葩笑了笑,從果盤裡挑了一顆大紅冬棗喂到扶楹嘴邊:“是呀,是呀,不過呢媽媽不求你像昀蓁姐姐那般的頂天立地,我們家扶楹若是能将這哮喘病治好,我便什麼也安心了。”
蘭昀蓁看着眼前這對母女,溫和道:“我大舅也患哮喘,他常年用着一款西洋藥,很是見效,我的公寓裡還放有一瓶,下次來看扶楹時再一并帶來好了。”
“方不方便,是否太麻煩你了?”馮珍葩不好意思。
蘭昀蓁道:“藥放在我那裡也是浪費,扶楹用着若是有效果那才是好的。”
屋外,隐約有車子駛入庭院的聲音傳來——“是二哥回來了!”扶楹欣喜極了,兩手一撐,跳下沙發去迎接。
果不其然,緊接着推門而入的人是賀聿欽。
他今日未着軍裝,穿的是一件單薄馬甲配長褲,手中提了一隻淺色盒子,彎腰一手抱起撲過來的扶楹。
他眉眼溫和地看着妹妹:“扶楹今日可有聽話?”
扶楹用力點頭:“今日昀蓁姐姐來給扶楹看病,扶楹很是聽話,都有配合。”
聞言,賀聿欽視線一掃,才發覺蘭昀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前的茶幾上擺了一隻她常用的醫藥箱。
她朝他微微一笑,賀聿欽看向她,颔首緻意。
馮珍葩坐在沙發一旁,靜靜地打量着這二人,手中撚着的那顆冬棗在指尖轉了一轉,暗地笑了笑,将棗子又放回去。
“來,扶楹,别人你二哥哥抱着了。”馮珍葩走過去,從賀聿欽手中接過女兒,扭頭對他道,“昀蓁方才講,有一款西洋藥很适合扶楹治哮喘,可惜她未随身戴着。碰巧你回來了,不若送她先回去,再将藥一并帶回來,也省得她一個女孩子來回跑了?”
蘭昀蓁起身道:“其實不必……”
賀聿簡單欽應下:“好。”
蘭昀蓁的後半截話,就這般被打止。
她意外于他應答得幹脆,不由得多瞧了他幾眼。
扶楹被馮珍葩抱在懷中,圓圓的杏眼滴溜溜地在二人臉上轉來繞去。
賀聿欽拂了拂她齊整的劉海兒,手中提着的那隻淺色紙盒被擱在黑漆螺钿的矮幾上:“這是上回在成衣鋪給扶楹定做的衣裳。”
他并未立即起身,而是轉了方向,提起矮幾上的另一隻醫藥箱子。
馮珍葩“欸”了一聲,視線瞅一眼蘭昀蓁,嘴角壓不住笑意。
……
蘭昀蓁除開聶府、蘭府,尚有自己的一處落腳的地方。
她走在前,賀聿欽的步履不緊不緩地跟在她身後,她一回頭,便瞧見他在四下打量。
“是不是沒有想過,我會選擇在這裡住下?”她笑。
賀聿欽的視線回落到她臉上:“我以為,以聶府的情況,他們尚且能給你提供一個更好的住所。”
蘭昀蓁選的落腳處在霞飛路銘德裡,一進門是一個橫長的天井,左右兩側是廂房。
在裡弄之中,這般環境已算幹淨衛生,但拿來配她,便顯得一些許簡陋。
她似是自侃:“少将軍,我并非什麼千金小姐。”
賀聿欽稍怔片刻,目光短暫落在她側臉上。
這裡貌似不止她一人在住,因着客堂裡挂了一面黑闆在牆上,其上尚有未擦掉的國文課的内容。黑闆前有闆凳和桌椅,有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女正埋首聚在一張桌子邊,緊圍着一本書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