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昀蓁到賀府出診的前一日晚,邵文則特意緻電叮囑。
他的語氣很是溫和歉意:“我姊姊自打深居簡出後脾氣便有些冷淡,若是照顧不周,還望你多多見諒。”
烈日當頭,邵文則誠不欺她。
蘭昀蓁坐在亭閣中,府中的丫鬟來來回回第四趟,又為她換了一遍熱茶。
紮着麻花辮的丫鬟每來亭子裡換一次茶都要偷偷瞧上她一眼。黑湫湫的眼珠子一瞥,隻瞧着這位醫生小姐秀長的烏發及腰,生得是蛾眉皓齒、膚白賽雪,一雙秋水眼眸低垂着望着石闆圓桌上精緻擺放着的茶歇,柳絲般的眉頭稍稍颦蹙着,一副我見猶憐之态。也不知是否是被冷落得有些不耐,卻仍因着良好的教養而不主動抱怨。
丫鬟怯生生地朝她開口道:“亭子裡可酷熱,醫生小姐若是覺着不适,可以去廳堂裡等着的。”
蘭昀蓁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視線由爬上茶歇上的三兩隻螞蟻上挪開,對她微微一笑:“亭子裡很是涼爽,倒并不讓人覺着熱。”
丫鬟一笑:“大少奶奶先前還願意出門時總愛到這間亭子裡來看書,為了在夏日裡也方便,便叫人在四周開鑿了一處曲水池子,裡邊種上荷花,亭閣周遭的柱子上也挂滿常青藤。大少奶奶說了,這樣會涼快些。”
蘭昀蓁眼瞧着環繞在亭閣四周的荷花池,裡邊粉嫩的荷花開得正嬌豔欲滴。愛花又愛書之人,怎會心性冷淡呢?
賀府中的門房得了口信,匆匆跑過來傳話:“這位小姐,着實抱歉,大少奶奶今日身子骨倦怠,着實沒氣力接待診治了。”
蘭昀蓁握着茶盞的手指沿着碗緣來回摩挲着,她溫聲對那門房道:“勞你再去轉告大少奶奶一聲,我再等她歇息一刻鐘,一刻鐘若過,今夜邵公子便免不了要與她通電了。”
門房搞不清她話裡是何意思,但隻得點頭應下來依着樣兒傳話回去。
她低首靜靜地飲一口茶水,眼睫低垂着,自然瞧不見身前的丫鬟圓睜着眼,頗為意外地望向她身後來人。
淡淡而又清爽的皂角氣息悄然分散于空氣裡,蘭昀蓁垂眸掩上茶蓋,隻覺着這股氣息頗讓人覺着熟悉與安心。
身前的丫鬟望了一眼賀聿欽,又順他視線落在靜飲着茶的醫生小姐臉上,心中有些許納悶兒,瞧着二公子那眼神,莫不成,他同這位醫生小姐相識?
丫鬟喊道:“二……二公子!”
身後冷不丁傳來淡淡一聲應答,蘭昀蓁握着茶盞的手一頓,不禁向後一望。
今日的賀聿欽穿着一身常服,說到底究竟是他金質玉相,即便是簡單的白襯衣與淡灰色的花紋馬甲也可被他穿出一番派頭來。
她的視線由他衣領處系得的齊整領帶漸漸移至那張平靜若水的面孔上,這才發覺他早一步鎖住了她的眼眸,不知觀察她已有多久了。
門房此刻又是喘籲籲地跑上來傳話,未瞧見賀聿欽,隻對着蘭昀蓁道:“不好意思醫生小姐,大少奶奶說她此刻要歇午覺了,便不耽擱您……”
“是何事?”賀聿欽終止住這段場面話。
門房忽地擡頭,冷不防瞅見是賀聿欽。
隻見他站在那位醫生小姐的身後,那距離說近也不近,說遠呢,卻又隔不了幾步子路,兩人又都是微側着身子面向對方。
尤其是自家的二公子,身形本就巋然颀長,此刻立在那位坐于圓石凳子上的醫生小姐背後,更像是要護着她似的。
瞧着他冷淡的容色,門房的嘴不自主地便開始有些結巴:“回二公子的話,是邵公子請了醫生來給大少奶奶診病,隻是大少奶奶她身子不适,這會兒不方便接待。”
賀聿欽低眸瞧一眼蘭昀蓁。方才還在想她為何會在此處,原是應邵文則之托。
他淡淡回道:“身子不适便正好由醫生望診,大少奶奶不便接待,難道你們就能這般怠慢了醫生,讓她在亭閣裡候着?”
門房結舌鉗口,支吾着講不出話,漲紅個臉在一旁,丫鬟倒是機靈得很,水靈的一雙眼滴溜溜地在蘭昀蓁與二公子的面上轉了一圈,忙引着她入内:“還請蘭醫生在府中稍坐片刻,我去請大少奶奶過來。”
丫鬟似是有意行在前頭一些,蘭昀蓁與賀聿欽落在後頭,亦是一前一後,蘭昀蓁緩步跟着丫鬟,而他則是不緊不慢地跟着她。
繞過庭中央的流水噴泉,蘭昀蓁稍偏頭望向他:“你不問我為何應下來給邵元菁診病?”
賀聿欽反倒是回答自如的那一個:“邵文則是你的姐夫,有這層關系在,反倒不好回絕,不是嗎?”
蘭昀蓁未有置否,本欲再問他今日怎會在此處,卻又止住了。賀家大房、二房即便是分了家,賀聿欽要回一趟賀府老宅也是百無禁忌的。
門口的小厮為二人将門敞開,賀聿欽步子邁得稍寬一步,手掌拊在門上,讓她先入内。
丫鬟的步子邁得輕而快,輕聲咚咚上樓,下來時已見樓上主卧裡的邵元菁披着绲邊乳白提花綢雲肩,冉冉走出卧房,立于二樓扶檻後,神色頗淡。
她微微垂着細長的眸子,望着樓下隻能瞧見一頭烏黑秀發與窈窕背影的女子。
那個人背對着扶檻一側,此時正面向着賀聿欽,二人三兩言語說着些什麼話。常年的警覺使然,賀聿欽對視線察覺得十分敏銳,擡眸銳利掃上樓,定在她身上,眸色緩了幾分。
他身前的那個女孩子大抵是瞧見他目光投向樓上,也察覺到了什麼,肩頸微微偏轉向後方,使她得以瞧清她的面龐。
是一種脫俗的美,邵元菁垂眸瞧着那張臉。
蘭昀蓁仰頭對上那道打量的視線,終是見着了這位脾性冷淡的大少奶奶。
邵元菁淡淡收回視線,手撚住雲肩的系扣,徐步走下樓梯,對着賀聿欽道:“聿欽,今日怎地突然回府了?”
賀聿欽朝她微微颔首:“我尋兄長有事商議。”
邵元菁回道:“你今日來得不巧,他清晨時分便動身去了天津的商行,或許要過個一兩日才回。你可是有要緊事?不若我去發一通電報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