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奧斯曼大道相隔2公裡的塞納河右岸,邱小姐正安靜地藏在阿麗安娜的車内,她的懷中抱着已經熟睡的艾茜,即使是在這樣危險的時刻,她的臉上仍然挂着身為母親的平靜與滿足。
那種由内而外散發的溫柔與慈愛是有别于任何的外貌之美,不禁令阿麗安娜也升起了傾慕。
“生孩子一定很累吧?”
“會,但是很值得,尤其當你聽到她的聲音,觸摸到她柔軟的皮膚,看到她小小身體的那一刻,你會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邱月明的描繪讓阿麗安娜心生向往,她伸出手,帶着一些低低請求聲問道:“可以讓我抱抱她嗎?”
邱小姐望着她的誠懇,将熟睡的孩子小心的放到了她的手上。
在接過沉甸甸的襁褓後,阿麗安娜的内心幾乎要被那樣柔軟的身體感動到落淚。
“多麼可愛的孩子呀。”她贊歎的說道,與此同時,望向嬰兒那張白皙肉乎乎的小臉時,又止不住的流露出了渴望。
“你們也會有的。”邱月明說。
阿麗安娜歎了口氣,落寞的說道:“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體會到那樣奇妙的人生經曆了。”
邱月明楞了一下,随後她又想到了費裡克斯的忙碌,安慰她道:“您的丈夫那麼愛您,不用擔心,你們一定會有屬于自己的孩子,這是遲早的事情。”
“不,在過去的一年,我去過柏林,去過慕尼黑,甚至到過美國,可是都沒有辦法。”
邱月明一愣,這才明白了阿麗安娜的意思:“怎……怎麼會這樣。”
“其實,在我的家族中一直有一些隐性疾病史,我的叔祖父和叔祖母他們就沒有孩子,但是我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她平靜的語氣中不無透露着遺憾。
“您的丈夫知道嗎?”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直到今年我才發現。”
“也許,也許您可以試着和他溝通,他那麼愛您,一定會理解您的——”
然而阿麗安娜卻搖頭:“知道嗎,邱,過去我很向往能生育一個自己的孩子,這并不是我有多愛費裡克斯,隻是我很孤單。”
孤單?
這個詞第一回被從阿麗安娜的口中說出。
她有着愛她的丈夫,而她也有着愛她的情人,可是,她們卻都相同的感受到了孤單,對這個時代的深深無力感。
“我們的國家宣揚用戰争來換取和平,宣揚優秀而驕傲的血統論。曾經我是這樣認為,可是有一天,當我看着我的弟弟雷奧倒在被自己人射殺的血泊裡,看着那些走向戰場的人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候,我的内心終于有了恐懼與害怕。我害怕失去費裡克斯,失去諾伯,失去西格,失去一切曾與我相關,緊密相連的人。他們沒有死于保衛祖國的戰鬥,而是死于侵略與懲罰,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您說什麼?您的弟弟是死于?”
“他死于1934年的夏天,一場沖鋒隊與國防軍的權利争奪,而開槍的那個人就是——希普林。”一股窒息的絕望撲面而來,讓邱月明怔了一陣。
“我不知道如何去評價那場近乎于屠殺的鬥争,又也許雷奧和諾伯并沒有誰是無辜的,但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我們國家的可怕,他像一個魔鬼那樣的可怕。”
作為一個傳統的普魯士貴族,一個優秀教育下的日耳曼姑娘,阿麗安娜說出這些無異于是對當時權威的最大挑釁,這令邱月明時隔多年後都仍然會為此感到震驚。
阿麗安娜從車子的抽屜内取出一疊剪報,遞給邱月明,那上面一幅幅黏貼的是她從各處收集的,不被德國民衆所知曉的新聞真相。
3月意大利軍隊全面退出德國東線,有人在波蘭的卡廷發現了數具慘烈的屍首,蘇聯正成立波蘭愛國者聯盟,邱月明還見到那照片上的代表人是法比奧上尉,令人驚訝的是他居然活着,甚至在蘇聯得到了啟用。
甚至還有保盧斯!
他投降了!
天!
這些一連串的信息都是在德國境内被強烈封鎖的,即使是前線的軍官也不允許洩露給家人一絲一毫。
“戈培爾編織了謊言,為德國營造了虛假的繁榮。”
“所以,你想怎麼做?”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同樣很無力。
“我想離開德國!”清脆,有力,擲地有聲。
邱月明詫異的望向她。
突然,談話聲被中止,沿途有巡視的德國警察向她們揮舞手,他帶起手套,整理着腰上的配槍向她們走來。
“是克洛亨的人!”邱月明認出。
“你認識?”
“但我們關系不好。”
“下車!”
“?”
“我來應付他們。”
“我的孩子……”
“我會交給她父親的,别擔心。”阿麗安娜說。
她對上阿麗安娜的目光,不再需要任何多餘的話,這是兩個女人之間建立的信任。
邱小姐點了頭,然後迅速鑽出車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紅磨坊的路線,她之前來過一回,并不生疏。即使巴黎再是緊密戒嚴,這裡也終究人多眼雜。
然而就在她準備鑽入大門時,一個出來的身影,正巧與她相撞。
她扶住了玻璃門框才險些沒有跌倒。
“邱小姐?”阿塔貝爾看清來人有些意外。
同樣,能在這裡碰上阿塔貝爾不說晦氣,也是件尴尬的事情。
阿塔貝爾還刻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背景,沒有錯,這就是遠近聞名的紅磨坊。
“希普林不能滿足你嗎?”
“經理,幫幫我!”
2分鐘後,卡蘭開着顯眼的明黃色戴姆勒準時出現在了紅磨坊門前。
阿塔貝爾示意她上車,邱小姐皺了下眉,如今巴黎的警察很嚴厲,他開着這樣的跑車招搖過市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然而她的内心糾葛沒有持續多久,還是坐上了阿塔貝爾的車。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他們在抓法國人。”
“所以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昨天晚上我們在家裡召開華人聚會。”
“我知道了,希普林一定是沒邀請保安總局的那幫人。”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昨天晚上巴黎出事了,他們打了一夜。”邱小姐向他強調了事情的真相。
“哦,是嗎?”阿塔貝爾懶懶打了個哈欠,“抱歉,我沒注意,我昨晚太忙了。”
“忙着和法國女人厮混?”邱月明鄙視道。
“誰說的,我還參加了一場重要的牌局。”
“切!”
“真的,你不會知道和我坐在牌桌上的那個人是誰,但我說出來足夠讓整個德國震驚。”
“怎麼你和你們的元首打了一夜的牌?”邱小姐不相信的說道。
“元首不會打牌,會打牌的做不了元首。”阿塔貝爾賣了個關子,但見這姑娘沒有辦分興趣的樣子,他倒失了興緻,幹脆告訴她道:“一個博士。”
邱小姐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