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明從被震開的地面上爬起身,她的額角被磕出傷口,可她無暇顧及。
很快,随着警報的響起,重慶上空籠罩起了一片密集的黑點,日軍的戰機帶着嗡嗡作響的機鳴集結在天幕,正式對這座城市發出了死亡的宣告。
随後,成隊的戰機如猛獸般撲了過來,投下一顆又一顆的炸彈。連串的爆炸就在周邊四起,房屋、樓舍、醫院、學校,甚至連外國領事館都未能幸免于難,全部在頃刻間化為火光裡的灰燼,重慶頓時一片焦灼,硝煙彌漫。
可盡管身邊的窮人們在哭泣,富人們在逃難,領事館的外國佬們在用英文咒罵着日本人的不靠譜,但邱月明還是義無反顧地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炮火随時都有可能在她的腳邊炸開,可她也必須要去,因為杜蘭嬌還在那裡。
這時,又一片陰影俯沖下來,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際,身旁一個重力将她扯入了某個偏僻角落裡。
随着一聲劇烈爆炸,方才站立的位置就已經被火光蕩平。
“先……先生……”邱月明回頭見到了趕來的諾伯,他此刻衣服上也有被火星擦過的焦灼。
“重慶不能再待了,跟我走!”他二話沒說便抓起了邱月明的手。
可邱月明拒絕道:“不行,我不能和你走,我母親還在那裡,我要去救她出來。”
“你瘋了嗎!日軍的轟炸不會停止的,相信我,這遠比你們所經曆的每一次都要可怕,聽話!和我離開這裡。我保證,你會活下去的。”
“不!我不走!從前我也許可以聽你的,但今天不行!”說完邱月明一把抽出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是那麼的執着,那麼的勇敢,就像曾經為她的前男友那樣,如今是為她的母親,可這種執着她一次都沒有給過他,哪怕他請求着為他活下去,她都沒有答應。
望着她的背影,希普林的目光裡有微微地閃動。
邱月明看到了不遠處的小别院,她很高興,這意味着杜蘭嬌還活着,于是,她鼓足勇氣往前跑去。
可天空再次想起嗡鳴,一顆黑色的東西随之下落,在她面前以狂風卷平地般炸開了,風帶起炙熱,小别院就在她的眼中被瞬間夷為了平地。
“娘!”她瘋了般的沖過去,不顧一切。
可是身後有人攔住了她,諾伯抱住她,将她塞進了車裡,并牢牢地鎖上了門,車頂被他蓋上了一塊德國的國旗,然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踩上油門從爆炸中駛離了去。
“你放我出去,讓我去找我娘!放我出去!求你!”她拍打着車門,哭到聲嘶力竭。
“來不及了,她死了!你母親她死了!”周圍震耳欲聾的爆破讓希普林大着聲音的對她喊道,此刻他希望面前這個女孩能認清事實。
“不會的,不會的,她一定還活着,你放我下去,讓我去見她!就見見她!”
“清醒一些吧!現在你該好好的活着,别讓你的母親白白犧牲。”
“不會的,她一定還活着,不會的……”
盡管那姑娘哭的令人心碎,但諾伯還是沒有停下,直到中途一個趔趄,他才意識到車輪被炸毀了。
但好在這裡已經離爆炸區有一段距離了。
諾伯從車内帶下邱月明,來接他的助理凱恩掃了一眼這個滿臉淚水的中國女人,向諾伯投來不解的詢問。
諾伯沒有告訴他事情的經過,隻是催促道:“趕快走,日本人可不會給我們留太多時間。”
基于德日的關系,諾伯讓上海的德國領事館同日本人進行了協商,停止空襲一小時,這是給在重慶的德國民衆,或者說是給他和她撤離中國所争取的最短時間。
帶上邱月明,這是他的最終決定!
他不再去反複糾結什麼血統,什麼種族。他已經完全想明白了,他不能把她再留在重慶了,即使沒有這次的空襲,他也不能這麼做。
他對這些日子裡的誤解已經想出了一個最完美的理由與借口。那就是重慶的國民政府引誘了她,蠱惑了她,蠱惑了那個在他心目中獨一無二,完美無缺的女孩。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她是無辜的,一個可憐的被利用者,所以他不該用那些冷漠去對待她,他應該寬恕她,甚至像從前那樣去愛護她。
一定是這樣的。
隻要離開了中國,離開了國民政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這麼告訴自己,安慰自己,仿佛這樣才能給自己一個原諒對方的借口,這樣才能躲避那個他始終不願面對的真相。
諾伯帶着邱月明踏上飛往德國的專機。
在飛機即将起飛時,身後傳來年輕的嘶喊。
“姐!姐!”不遠處,邱如芝正騎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追趕而來。
邱月明看到了他,将手貼在了飛機的玻璃窗上:“如芝!”
“姐!你要去哪裡!姐!”邱如芝丢開了自行車,向她奮力跑來。
“如芝!如芝!”
“姐姐!你一定不要忘了回來!不要忘了中國,不要忘了我們!姐姐!”
飛機已經啟動,開始加速滑行,然後逐漸脫離地面。
伴随着越來越重的氣流聲,邱如芝說的什麼她再也聽不清了,而那個年輕人的身影也最終變成一個黑點從地面消失……
望着底下已成一片廢墟的國土,邱月明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了出來。
那裡有她的祖國,有她的母親,有她的弟弟,可是她卻回不去了。
身旁,男人攬過她,安慰道:“一切都會過去的,等到了德國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