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一笑,抛去那些奇怪的想法,重新回到屋内,在這個難得的周末,是她選定好的搬家日。
然而下午,她進入張允琛的書房尋找一本詞典時,一隻忘記拔下鑰匙的抽屜在她的手中被緩緩打開。
裡頭是幾本陳舊的筆記本,但每一本裡都夾着一封信。
她的預感告訴她不該拆開,不該拆開!
可是她的雙手像生了意識,不由自主。
于是在打開的第一封信裡,她看到了:十月十四日,大霧。23點47分,常德站,有變。
信紙從手中飄落,短短的幾字,如刺入心髒的一把利劍,頃刻讓她生出劇烈的抽痛,她顫抖着身體彎下腰,艱難撿起了地上的那張信紙。
她想把它揉碎抛進垃圾桶,就像抛棄那些欺騙一樣,可是她做不到。紙張上的每一個字都刺目地印入她的眼底,她死死攥着紙張,直到将信紙抓破,都無法從痛苦中平複下來。最後她急匆匆地跑出了别居。
初冬的寒風一寸寸沁入骨子,可女人沒有停下腳步,她現在隻想迫不及待的找到張允琛,迫不及待的抓着他的領子大聲質問為什麼。
此時日頭落山,昏暗的小巷内突然冒出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帶着醉意的含糊之聲在背後響起,邱月明加快了步子,身後的男人也緊跟不止,随即一雙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啊!”邱月明尖叫出聲。
這時,一輛行經的汽車發出了鳴笛,車窗落下,陳媛掃了一眼邱月明,然後将目光落在了後面的男人身上道:“大庭廣衆,調戲良家婦女,跟我去警署吧。”
警署内,陳媛悠閑地坐在局長的座位上,把玩着一支鋼筆,而邱月明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
“你這是什麼眼神,喂,好歹剛才是我救了你。”
“你和他都是串通好的,對不對?”
“什麼?”
“那天在長沙火車站,根本就沒有宋先生?”
陳媛一挑眉:“你知道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她拍打着桌子憤怒起身。
他們不會知道,那是她唯一一次做母親的機會,可是他們在奪走這一切後,為什麼還能如此輕飄飄地作無事人?
“我沒有騙你,宋先生原先是在那輛火車上,但後期發生了點意外,我們截獲了暗殺的情報,所以中途離開了火車,我曾勸過張允琛,可是他不聽,他執意要把你拉下水,當然,對于軍統而言,我們也需要一個将計就計的計劃。”
“将計就計。”邱月明可笑道:“因為我像那位唐小姐是嗎?所以絕不會有任何人懷疑是真是假。”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現在再追究這些又能怎麼樣呢?”
陳媛的話讓她頹然跌回了椅子裡。
是的,一切已經發生,她又能怎樣呢?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她留不住所愛,抗争不過權貴,擺脫不了張允琛,她能怎麼辦呢?
眼淚掉落,沾濕了桌案的文件。
這時,警長在外詢問道:“有人想見她。”
陳媛将目光移向邱月明,隻見邱月明抄起桌案上的一隻法式镂空台燈就奮力朝地上砸去,哐啷一聲,彩色玻璃碎了一地,局長心疼地扶住了門把手。
陳媛起身淡淡地留下一句話:“蓄意毀壞公物,拘留三日。”
德國
齊默茲街是柏林有名的一條街道,這裡位于市區的核心,每一處的街頭巷尾又都被插上了紅底萬字符的旗幟,故而遠近熱鬧。
而沿着街道再往西走500米,便是著名的阿爾布雷希特王子大街。之所以被稱為王子大街,是因為在這條街與威廉大街轉角處有一所阿爾布雷希特王子的行宮,而這曾是腓特烈·威廉三世為自己的愛子特意修建的宮殿。
但遺憾的是,随着君主制的落幕,昔日的王子行宮已然失去金玉尊崇的地位,取而代之成為了新德意志帝國黨衛隊與秘密警察的核心總部。
現在,柏林蓋世太保總部二樓,幹淨整潔的廊道内,羅賓站在門外,對着審查辦公室内的諾伯招了招手。
諾伯走了出來。
“還沒結束?”羅賓問道。
“他們覺得我政治覺悟不夠高,換而言之,思想有問題。”
“昨天,我聽布魯赫說他們也是這麼評價法肯豪森的。”
“真是見鬼,難道他們覺得每個從中國回來的人都思想有問題嗎?”
“那倒不是,至少目前為止,隻有你和法肯豪森受到了第二輪的審查。”
“所以,為什麼你們就能輕而易舉的過了政治審核?”
羅賓想了一下,問道:“上回,就回來的第二天,他們約見我們談話,每個人都有問題,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問了你什麼,但是你回答了他們什麼?”
“他們問我在中國時如何看待目前的局勢。”
“你說什麼。”
“我說日本是個糟糕的對手,不可信的盟友。”
羅賓一拍額,“那就對了。你可不能這麼說,想想吧,現在的主流觀點是什麼,我們、日本,我們才是一體。不管在中國發生了什麼,遇到了什麼,現在都必須要把它通通忘掉,忘得一幹二淨,然後對他們說堅決地擁護帝國的決定,擁護兩國不可攻破的鋼鐵聯盟。”
“太瘋狂了,這簡直是胡說八道,裡賓特洛甫自己都不信。”
“對,胡說八道,可你得這麼回答他。難不成你真打算在這裡和這群人慢慢耗着?”羅賓問他。
諾伯一時也想不出來更好的法子,他道:“我現在覺得思想有問題的不是我,是他們——”
“可閉嘴吧,諾伯!”羅賓趕緊捂住了他的嘴,繼續悄聲勸道:“你知道他們這種人腦子都非常的固執,你得按照他們的想法來說,要不然,我明天還得來這裡看你。”
“你也是這麼勸法肯豪森将軍的?”諾伯從嘴巴上拉下他的手。
“還沒有,不過我肯定他應該和你一樣的情況,我打算待會兒去看看他。”
“行吧,你要是能勸說他,我可以考慮按照你的想法來。”
什麼?羅賓驚訝地看着他,有沒有搞錯,他可是好心來幫他,居然不領情。
就在這時,一名身着黑色制服,臂帶袖章的秘密警察拿着一疊文件走了過來,諾伯又重新回到了辦公室内。
“國防陸軍少校,諾伯特.馮.希普林?”
“是的。”諾伯從椅子上起身答道。
“十分鐘後,卡納裡斯将軍要見你。”
“明白。”
半個小時過後,羅賓看到諾伯從三樓的辦公室内走了出來,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密封着的牛皮紙袋文件。
他忙問道:“發生什麼了,卡納裡斯為什麼要見你?”
諾伯沒有回答他,但他的神色卻很不輕松,羅賓不放棄地問道:“難道這還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保密任務嗎?”
“年底,軍部會持續向蘇台德增兵,明年如果不出意外,在春季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結束一切。”
“這是個好事,總比待在中國,跟流放似的強。”羅賓作為軍人,嗅出了戰争帶來的機會主義味道。
可諾伯突然停下了步子,他看着羅賓,道:“舒澤,我想去中國。”
羅賓楞了一下,他不理解且讷讷地問道:“為什麼……”
諾伯移開目光,繼續着腳下的步子,過了會兒羅賓猜到了,在他身後喊道:“你瘋了嗎?”
他瘋了嗎?也許吧。卡納裡斯也這麼說他。
但他很清楚他在做什麼選擇,他攥緊了手中的牛皮紙袋。
在心底默念着:等等,再等等,等捷克斯洛伐克的一切結束,他就會去找她。
而他最愛的祖國,請原諒,他是一個不合格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