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誰怕誰呀！”

“你等着！等我去了德國，到時隻怕你想求着見我我都不見你！哼！”說完邱如蘭“砰”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邱如芝也啐了一口轉身道，“拉倒吧，還想着去德國，美得你！”

楊公館裡大太太對邱月明已經冷淡了好多天，好像自多米尼克先生的事情過後，大太太就近乎對她不抱希望了，又也許是因為大太太有了新的目标。

邱月明看着屋子裡那個忙前忙後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陳姑娘，别幹了，這些事哪是你幹的，自有下人去做。”金姑姑忙過來奪過了姑娘手中的雞毛撣子道。

“沒事，我閑着也是閑着，幫你們做點事情心裡才舒坦些。”

陳曉雅是前些日子被大太太從租界外地痞手中救下的女孩，聽說也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不僅年齡與邱月明相仿，就連容貌都生得出類拔萃。

邱月明自然知道大太太打的什麼主意，她好幾次想給這個女孩提個醒，可都被蘇曼曼攔住了。

“現在她可是大太太的新寵，你要再攪黃了她的事情，她可真沒好果子給你吃了。”

晚間的時候，聽到大太太說過幾日要帶陳曉雅出門會客，她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敲響了陳曉雅的房門。

“邱姐姐，這麼晚了還沒睡？快請進。”

“不了，我隻有幾句話和你說。”

“什麼事情？”陳曉雅的目光清澈，單純的問道。

“如果大太太要帶你去見誰的話，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說，别委屈了自己，知道嗎？”

陳曉雅茫然看着她，像沒有理解。

“大太太人這麼好，想必她的朋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吧。”

“不是，大太太她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總之，你還是早點找個工作就從這裡搬出去吧。”邱月明不知如何告訴她，隻能委婉的勸道。

“可是，現在這種亂世，我一個弱女子能找到什麼工作呢？再說了，邱姐姐，我不像你們讀過書，會洋文，我是北方的窮人家出生，父母也沒什麼能耐，如今我能被大太太收留已經很感激了。”

“你怎麼……不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我是為你好！”邱月明恨鐵不成鋼道。

“但是我現在真的不能出去。你知道嗎？日本人最近到處在搜羅年輕漂亮的女子，凡看中的直接搶走，不從的便抓回憲兵隊，你這會讓我出去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

“日本人在搜羅漂亮女子？”

陳曉雅點點頭，道：“聽說最近日本有個什麼重要人物要來到上海，我就是被那幾個地痞看上，才要把我抓了獻給日本人去領賞的。”

“重要人物？”

莫非松田理慧子走後，這上海還會再出現一個更棘手的人物？

邱月明心下雖有疑惑，但到底日軍平日也沒幹什麼光彩事情，所以沒過多久這句話便被她抛在腦後，但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卻恰恰是危機來臨的開始。

周末，她步行在南京路一排琳琅滿目的成衣店裡挑選衣裳時，就已經能察覺出街道上的日軍巡邏兵比較之前明顯增多了不少。

當然，更顯眼的是那群巡邏兵在經過她的身旁時，那毫不遮掩又肆無忌憚的目光。

邱月明雖然對此異常的厭惡，但又毫無辦法，如今的她隻能慶幸自己作為上海知名交際花的身份，給了她額外的保護。

不過，現下卻有人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你們做什麼，我警告你們别過來！你們别過來！我可是有人的！”在路過巷子的一角，傳出急切又恐慌的女聲，而那聲音中居然伴随了幾分熟悉。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隻見那少女烏油油的兩根麻花辮從肩側垂下，一襲灰白衣裙甚是蔥嫩稚氣。

她驚訝住了，這個一身學生氣的女人是邱如蘭？她何時這麼樸素了？

“我告訴你啊，我真的有人，你們最好别動我……”

邱如蘭退到牆角，一腳踩滑，跌在了地上，無路可走，而兩個日本士兵卻緊逼不舍，不肯放過。周圍走走停停了不少人，可都沒有一個人敢停下管日本人的閑事。

邱月明正思慮着該不該想個辦法替她解困，這時，不遠處的一個男人穿過馬路而來，朝那兩個日本兵喊道：“Hey!What are you doing!Stop!”(喂，你們在做什麼？快停下！)

日本兵在見到那個男人後，頓時停下了腳步，遲遲沒有上前。

“Get out of here，or I'll phone your embassy to your bad behavior! ”（離開這裡，否則我将把你們糟糕的行為緻電你們的大使館）

兩個日本士兵雖然聽不懂英文，但奈何對方強烈的語氣和金發碧眼的樣貌，使他們不得不忍耐下來，最後收起槍支，悻悻離去。

“你還好嗎？”諾伯手上拿着兩串糖葫蘆，他沒想到剛離開了一會兒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好像摔到了腳踝，站不起身了。先生，你可以扶我下嗎？”邱如蘭伸出手的模樣甚是可憐。

“我送你去醫院。”他将糖葫蘆遞給邱如蘭，順勢從地上攙起了她。

隻是二人轉過身的同時，卻見到了巷口的邱月明。

邱月明定定的看着他們，她的目光有一種凝固的停滞，又帶着一絲悠遠深長的探詢。

邱如蘭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

愣住片刻後，她很快反應過來，扯出一抹驚喜之笑：“二姐呀！這些天你怎麼都沒回家，我和娘可擔心你了。你說你，大家都是一家人，還鬧什麼脾氣。”

說罷，她讨好的上前想去拉住她的手，可邱月明一個後退甩開了她。

“诶呀！”邱如蘭重心不穩，再次向後跌去，好在諾伯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了她。

紅豔豔的糖葫蘆，藏青的學生襖，純白的裙子，還有邱如蘭幹淨的笑，當一切落在眼裡時，邱月明不禁向後趔趄了一步。

她在恍然間似乎猜到了點什麼，又像不願面對的真相，她轉過身，奔跑着逃離了那裡。

諾伯愣楞地盯着邱月明離開的方向，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并不希望見到他嗎？還是他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煩惱？

也許，他真的該走了，該徹底離開上海了。他悶悶地，半天沒有說話。

其實自從張允琛的事情過後，邱小姐對于感情始終抱有太大的畏懼，所以盡管她不否認對于這位德國先生她也有過刹那的動心，可這都不足以讓她完全百分之一百的愛上他，但她仍然願意将他當成是她這輩子愛情最好的模版那樣存放于心裡。

可此時此刻，她卻有種像受到欺騙般無法接受的難過，她蒼白的神色下有無助的惶恐，這讓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喜歡也可以這麼平面，喜歡順長的柳眉，烏油油的長辮，在清風吹拂中帶有學生氣的笑，而這樣一個形象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專有，可以是任何一個姑娘，任何一個人。

她不理解，不明白，為什麼世間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的片面？

“邱姐姐，邱姐姐，你等等我嘛！”

和她同來的陳曉雅趕忙追了上來，她見到了剛才那幕，她朝邱月明難過的神色望去，道：“害！有什麼大不了嘛，你是不是認識剛才那兩個人，是不是你被那個男人騙了？沒有什麼的，俺娘說了，天底下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容易，況且你長的這麼漂亮，擔心個什麼。”

她瞟了眼邱月明繼續道：“不過話又說回來，男人都是一樣的根性，你一心一意的歡喜他，為他着想，他未必就能把你當回事，沒準呀，他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尤其這種外來的洋人，就喜歡找咱們中國的姑娘陪他玩，等興趣一過，他拍拍屁股回國去，誰還管你生死。說得好聽，什麼西洋紳士，我呸——”

“别說了！”陳曉雅的話如同一根針句句刺在她的心上，她加快了步伐，不想再聽下去。

“诶，我這都是為你好，邱姐姐。”

晚間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蕭索的寒氣，而遠處正朦朦胧胧下起霜霧，一束微弱的燈光沖破霧氣，汽車停下，上頭下來一個纖瘦的身影，那人的模樣不甚分明，影影綽綽。

梅花堂46号的門打開，那人踩着無聲的腳步走了進去。

“少佐。”武田一郎站的筆直，恭恭敬敬對他緻禮。

那人解開厚實的披風，悠悠開口，才發覺原是個女聲。

“武田君，東京一别，兩年了别來無恙。”

“感謝少佐的挂念，我一切都很好。”

“說了多少遍，這裡是在中國，要說中文！你隻有把自己全身心的融入這片土地，你才能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女人警告他道。

“是……我滴中國文，不好，少佐原諒……”

“你還真是沒有長進。難怪這麼多年了還在老位置上。”

随後女人伸出了手，武田一郎遞給了她兩張照片。女人掃了一眼，對着其中一張道：“松田的失敗就是因為這個女人？”

“是。這個女人是上海有名的交際花，聽說她還和一個德國人的關系非常密切，她——”

“我見過了。”女人打斷了武田的話，道，“一個空有美貌卻一無是處的女人，松田的失敗真讓我覺得愚蠢至極。”

随後她又指着另一張照片問道，“這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女人據說是一名國民政府特工，但遺憾的是松田少佐一直沒有找到。”

女人盯着照片上模糊的身影思慮片刻後道，“我那個蠢姐姐，來到上海這麼長時間，就圍着一個交際花轉？她還真是令老師大人失望呢。”

“那個交際花聽說和一名國軍校尉還有聯系。”武田提醒道。

女人不屑笑了，“難怪，被愛情迷惑的女人呐，總是容易失敗。對了，伊藤公子什麼時候過來？”

“這，上頭沒有說，但我們已經在加緊準備，我們一定不會——”

“你們的那些準備我已經知道了，但武田君，我必須要提醒你一句，女人有時候可以用來做平步青雲的工具，但有時候也可以化作殺人不眨眼的利刃，你可要小心。”

“呃……”武田一郎一時說不出話來。

“行了，交際花的事情我很快就能解決好，至于另一個，那個尚未露面的特工，這才是你們要關注的重點。當然，如果你表現好，我很快就可以送你一份大禮。”

“大……大禮……”武田一郎受寵若驚。

女人掃了眼手中的兩張照片，目光最後落在了邱月明的笑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