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克先生的車已經停在門口,邱月明卻久久的站在那裡沒有上車,直到司機再三催促,她才不情不願的坐上了車。
她看着百樂門的霓虹燈離她越來遠,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楚。
所以,她還是免不了走到這一步,徹底淪為某一人的附屬品?或是變成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外面的雨聲在嘩嘩作響,司機高興地哼出小調,她的心底卻很寂寞。
漸漸地,雨勢越發變大,雨水沖刷了擋風玻璃,視線也變得隐約又模糊,終于在一個不大不小的轉彎處,迎面過來了一輛汽車,那強烈的燈光直直射來,刺得司機睜不開眼,更糟糕的是,那輛車在見到此處有車後,非但沒有按響鳴笛停車,反而徑直撞了過來。
司機一駭,手中未來得及打轉,隻聽一聲劇烈的金屬碰撞,司機就磕在窗玻璃上暈厥了過去。
邱月明坐在後方,也被吓得一身冷汗。
但事情并沒有結束,對面下來一人,他打開車門,命令道:“Get off!(下來)”
“上……上校先生……”
他站在門外,雨水淋濕了他的衣服臉龐,可他的眼中卻盛滿怒火看着車裡的這個女人。
諾伯見她沒有反應,于是幹脆将她一把抱了出來,然後跑過不停歇的瓢盆大雨,又将她塞進了自己的車内,從頭到尾,邱月明隻覺得暈暈眩眩的沒有明白過來。
當車子正式啟動後,她才從中反應過來,忙拉住方向盤上的手道:“你要帶我去哪裡,你撞了那個人,他會死的!”
“我在德國國防軍部服役的時候開過裝炮彈的運輸車,120度的夾角轉彎,一百米的短道距離完全不會造成危險。等他自己醒來後就可以去醫院。”
“可是……我不能和你走,我還要去多米尼克先生那裡呢。”說着,邱月明就要下去,可被諾伯一把抓住了,她掙脫不得。
車子開得非常快,如同外面呼呼咆哮的風聲,又像是帶着某種發洩,一路急速的穿過行人車輛、碎石障礙,看得邱月明直心驚肉跳。
後來,也不知跑了多遠,跑到了哪裡,當雨聲開始變小,風聲漸漸微弱時,車子最終在一處湖邊停了下來。
“這是哪裡?我要回去。”
諾伯沒有回複她,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裡透露着一絲責問。
“我說我要回去。回去。Go back!”
“為什麼不等我?”
邱月明頓了一下,等?她等過他,可是……
諾伯見她遲遲沒有說話,心中越發生氣,他托起她的下巴,道:“也許你們認為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但并不代表我願意接受欺騙,尤其是感情的欺騙。”
“我沒有欺騙您。”她說,随後又像故意似的,補了一句:“我也沒答應您什麼。”
“那你答應多米尼克了?”
半晌,她點點頭。
邱月明感覺到了希普林先生的情緒很奇怪,這不像以往那個溫和的上校先生,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也不敢擡頭。隻是面容上的點點雨滴,此刻卻給人一種眼淚般的脆弱。
而這種可憐的脆弱讓他生出了一種想懲罰這個該死不守誠信的女孩。
于是,諾伯一個傾身吻上了面前的姑娘。
邱月明錯愕片刻,但這次她反應很快地推開了面前的男人。
“不……不可以這樣……”
“你說過的,誰幫你解決掉松田理惠子,救出你哥哥,你就會和誰在一起。”
“是……是的……可是,可是,多米尼克先生他,他已經做好了。”
“見鬼!這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她一時也說不上來是誰,她隻知道當她的信送出沒有多久後,就有人回來說邱雲青明天可以出獄了。
“難道不是多米尼克先生嗎?”邱月明茫然不知,投來詢問的眼神。
于是,他心中所有的憤怒與不甘好似都消失了,不管她做過什麼,他又為她付出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為此刻他的眼中就隻剩下這個中國女人,這個他喜歡的女孩。
是的,他喜歡上了她,盡管他曾試圖阻止那不斷悸動的感情萌芽,像一名軍人竭盡所能的克制自己的欲望,可現實依然是他無法解釋,無法控制的喜歡上了她。
上帝呀,這對于一名恪守種族主義制約的日耳曼人來說有多麼的悲哀……
“明天你的哥哥就會出獄,你會和我離開這裡嗎?”
“離……離開,去哪裡?”
“回武漢。”
邱月明沒有說話了,她明白諾伯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問道;“您喜歡我嗎?”
諾伯沒有回答,但是,他用手溫柔地拭去了她臉上的雨水,以此來告訴她内心的答案。
“那您會和我結婚嗎?”
他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結婚,這是一個多麼遙遠的詞,尤其是和面前的這位中國姑娘,這讓他近乎看不到希望。
邱月明看到了他停下的動作,再次問道:“您會和我結婚嗎?”
諾伯從她注視的眼神中錯開目光,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該如何向她解釋德國的種族問題,又或者不說也是一種最好的方式,至少她永遠不會知道在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平等的東西存在。
“我可以給予你其他所有。”他說。
“其他?”邱月明呢喃了一遍,似乎明白了,她笑了笑,恢複從容平靜的樣子,道:“謝謝您,上校先生,我不需要。”
不需要?她怎麼可以不需要。除了婚姻,他什麼都可以給予她,他的情,他的愛,他的靈魂,他的思想,甚至——他作為一名德國軍人的政治前途。
他想喊她的名字,可卻發現什麼都無從說起。
“雨停了,今晚的空氣真好,上校先生,陪我在湖邊走走,然後,就送我回去吧。”邱月明打開了車門,她站在濕潤的草地上對他一笑,很是動人。
諾伯看着她的模樣,此刻終于明白了克裡拜爾先生說的沒有錯,當他決定喜歡上這個中國女人的那刻,他就已經完了。
她不能跟他回德國,就像他不能永遠留下來。
從那天以後,他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态,他沒有再去主動找過她,她也沒有再去刻意提起他,他們就像兩個見過面卻不會産生交集的朋友,保持着某種淡淡地疏離,誰都不會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等待着時間将一切雲淡風輕的翻過。
但如果說真的什麼變化也沒有,那倒也不全然。從那以後,百樂門的邱小姐愛上了唱歌,在每一個即将打烊的清晨,她都會唱上一首歌曲作為這一天工作的結尾。如果那個時候,會所裡還有沒走的客人,那麼他就會有幸聽到邱小姐的歌聲。
今天,依然是一個無事可做的早晨,侍者收拾着桌上空蕩蕩的酒瓶,老傭開始進來打掃衛生,而邱月明一如既往的站在了舞池中央的話筒邊,她輕輕地張開了口,唱出婉轉的曲調:
I know you\'ve been taken
(我知道一直以來)
Afraid to hurt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