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明的内心倏然有種凝滞般的震顫,她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着上校先生,此時此刻,諾伯的目光亦然很平靜的望着她,他們之間在這一刻似乎沒有了更多的話可以說,但又好似說了很多話。
直到黃遠清的喇叭聲在耳邊催促,她才凝起心思踏上了汽車。
當滾滾塵土散去,諾伯從地上撿起了那隻遺落的玫瑰,此刻,他才發現,原來紅色也不是一直都令人快樂的。
“這次德國佬給了你多少錢?”回到楊公館的第一句是大太太的問候。
邱月明看也沒看她,就疲累地上樓去休息。
“問你話呢,我說他把布朗先生打成那樣,人布朗先生一回上海就找了我,你倒是說,他給了你多少錢?”
“他沒給我錢。”
“什麼!”大太太提高了音調,“沒錢,那你去武漢做什麼的?這不是賠本的買賣!”
“我樂意。”邱月明說罷,直接鎖上了房門。
盡管大太太的埋怨還在樓下繼續,但當她看到桌子上那捧已經幹枯的玫瑰時,就會想起上校先生,那時,她也會陷入一個美好又不敢剝開的夢境裡。
有愛你的丈夫,美滿的家庭,安穩的生活……
三馬路的小洋樓裡,吳媽正端着一碗濃厚的湯藥從廚房走出,在準備上樓時,她聽到了裡頭傳出細聲碎語,過了一會兒,許是察覺到了外頭有人,屋内的聲音又停止了。
吳媽見狀,不滿地呸了一聲,“不曉得少爺從哪裡拐的野狐狸,一天到晚纏着少爺神神秘秘疑神疑鬼的。”
屋内的人是在一個深夜被張允琛帶回來的,當時天黑,吳媽也沒看清楚,隻記得少爺把那人渾身上下都裹得緊緊的,直到進了房内,她聽咳嗽聲才辨認出是個女的。
“吳媽,藥好了沒?”張允琛催促道。
“來了,來了。”
門隻開出了一絲縫隙,張允琛将藥端走後,便很快合上了房門,弄得吳媽心頭更是疑惑,多大的病,不去醫院看,要在家裡喝藥?
“先歇一會兒,喝了它吧。”
女人的手指從鍵盤上停了下來,她端起苦澀的湯藥,皺眉間一鼓作氣的喝了下去。
“謝謝。”
“就是這個讓你舍生忘死也要保護?”張允琛掃了一眼女人手下的機器,他很好奇那樣一台打字機裡會藏着怎樣的秘密。
“這是密碼機,作為一名情報人員,機在人在,機亡人亡。”齊宵道。
“密碼機?可據我所知,一台密碼機的價格不菲吧?你們有那麼多資金來支持它嗎?”雖然如今國/共合作了,但之前内戰的事情他可沒有忘記,所以國軍和G黨到底有沒有心和面和,如今說還為時尚早,想到此張允琛對面前的女人多了一份戒備。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隻需要給我提供一個安全保密的工作環境就可以了。”
“這個我可以答應你。”轉頭他又問道:“對了,上次我讓你幫我發一份武漢的電報,收到回複了嗎?”
齊宵拿出一張紙寫了幾個字給他,張允琛接過後念道:“張允琛,你個王八蛋!”
什麼?
“這是密碼嗎?”
齊宵搖搖頭,認真回答道:“在我看來,這不是什麼密碼,是來自武漢的黃遠清少校給你的回複。”
這……他得罪他了嗎?他好心給他們政府發了一封從小野嘴裡套出的情報,怎麼還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
“黃遠清,你他娘才是王八羔子!”張允琛咒罵了一聲,将紙揉作一團丢進了垃圾桶裡。
隻是沒過多久,日軍就宣布橫渡黃河成功。而民國二十六年也在濟南的淪陷下畫上了灰色的句号。
“嚴密搜查,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物!”
憲兵隊指揮官武田一郎,最近才接到一則任務,從覆滅的濟南戰場上,逃出了一名國軍将領,當然,這個人身上還攜帶着某些重要的東西,所以他目前的任務便是不顧一切的抓住他。”
很快,憲兵隊就封鎖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一夜間,每個角落,每處住戶,每家商店都遭到了日軍翻天覆地的搜查,就連上海赫赫有名的幾大歌舞廳也不能幸免于難。
“長官,這租界裡頭還能有什麼反叛分子嗎?我們這可都是良民。”大太太對武田一郎賣好的笑道,同時周邊跳舞的白人們也對武田一郎的擅自闖入産生了極大的不滿。
然而剛搜查過大世界的武田一郎并不準備作罷,他一把推開大太太道:“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滾開!”
大太太見狀也是一冷笑,行,既然讓她做不成生意,那麼她也不能讓這幫小鬼子好過。
她對金姑姑附耳了幾句後,金姑姑便去了裡頭。一通電話沒過多久,理查德先生就來了。
“發生什麼了,這裡這麼亂?”理查德剛進入百樂門就見到了氣勢洶洶的武田一郎,他大概能猜到點什麼。
“呀!你來的正好,理查德先生,我和這位長官說我們這裡沒有叛黨,他非不信,你說大家來這裡不都是尋開心的,哪裡來的什麼可疑人物。”大太太恍如見到救星般跑過去對理查德傾訴道。
“長官,在百樂門裡是不可能出現什麼可疑人的,這點我可以保證。而你現在已經嚴重影響了這裡的氛圍與秩序,我建議你帶着你的人最好趕緊離開。”理查德對武田一郎道。
“保證?你拿什麼保證?”武田一郎看着面前的法國人,據他所知,這隻是一個在上海投機取巧的法國商人,難保他沒有參與百樂門的盈利。
“長官,如果你不願意相信,要一意孤行,那麼我不建議我們一起去領事館解決這件事情。”理查德先生話落,引起了在場衆多白人的同意,他們都叫嚣着要去各自的領事館找日本政府好好談談人權問題。
武田一郎見事态變得不受控制,一怒之下便想讓士兵硬闖,就在此時,松田理惠子的聲音傳來。
“很抱歉,理查德先生,很抱歉在場的諸位,我代表我們日本憲兵隊對今晚給大家帶來的麻煩表示歉意。”
“少佐……”武田一郎不能理解的看向松田理惠子。
“我相信理查德先生所說的,在場的諸位都不會是叛黨分子,隻是我們搜尋時間緊迫,所以打擾了諸位的雅興。我們會立馬讓士兵退出,現在請大家繼續盡興,我保證憲兵隊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松田理惠子笑得禮貌,說得誠懇。
理查德相信的點頭道:“最好如此,感謝你,美麗的松田小姐。”
“客氣。”松田理惠子如約讓憲兵隊退出了百樂門,人群也一反常态,開始誇獎起這位日本女軍官是個信守諾言,彬彬有禮的人。
但松田理惠子是不是個彬彬有禮的人,沒人比邱月明更了解。她現在隻是慶幸大太太找來了理查德先生,要不然,她還真不好交差。
她吐了一口氣,轉身扶起暈倒的黃遠清,“黃少校?醒醒,醒醒。”
黃遠清從重傷中睜開疲憊的眼皮,模糊道:“月明。”
邱月明知道他支撐不了多久,可這裡也不是安全之處,保不準什麼時候大太太就上來了,唯今之計隻有帶他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去哪裡呢?她自己又沒有家。
家?她一咬牙似乎想到了什麼,将黃遠清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扶起他向後門而去。
夜色裡,武田一郎看着那個受傷的背影從百樂門的後門被攙扶出來,他問道:“少佐,我們要不要現在去抓住他們?”
“不急,再等等,等魚兒全上鈎。”
夜幕下,松田理惠子難得好心情的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她喃喃自語道:“青木君,沒想到我們又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