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要救我?”
那個狼狽的清晨,為什麼要對她笑,為什麼要帶她回去,為什麼要給她希望。
“因為我欣賞你的勇氣與堅定。”諾伯說。
勇氣與堅定?邱月明不相信的笑了,“不,你欺騙了我!把我關在那個見不得人的小閣樓裡,然後,然後,你要去娶别人了……”她的聲音跟着情緒一起低下。
“你說什麼?邱小姐?”諾伯不理解邱月明的話,在他看來她真的喝醉了,于是,他扶着她去椅子上休息。
“我以為你喜歡白色,所以我也讓自己去喜歡白色,可是你為什麼送了季小姐紅色的玫瑰,為什麼你騙了我……”
邱月明沉浸在悲傷中,用那雙淚水氤氲的目光看着他,許久道:“其實我喜歡你……”
諾伯的動作愣了一下,可下一秒面前的姑娘就跌入了他的懷中,連他一起猝不及防地摔入了身後的沙發。
“我真的喜歡你,張允琛……”她埋進懷抱裡,帶着夢呓般地哽咽。
諾伯沒有推開她,屋内的燈光柔和,少女的雙頰紅暈,眼神迷離,她跌進了回憶,跌進了醉酒的夢中。
也許就像弗裡茨說的,他真的是個非常心軟的人。
一周的時間并不長,可電報卻來得非常急促。本以為能在上海多逗留些日子,可當諾伯打開這封電報時,心情沉了下來。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怎麼了?”邱月明正泡着一杯溫熱的咖啡,見面前男人的神色凝重,她奇怪問道。
“我要回去了。”
邱月明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明知道這樣的事情遲早會到來,可為什麼心裡還是會有微微的失落?
“什麼時候?”
“現在!”
“這麼急?”
“是的,武漢出了點事情。”
“是什麼?”邱月明關心地問道。
國軍政府自撤退南京後,便在武漢駐留了下來,難道如今還将撤退嗎?
“和中國軍隊無關。”諾伯猜到了她的擔憂。
邱月明松了一口氣,“那是?”
諾伯沒有告訴她,隻是催促道:“收拾一下,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弗裡茨.拉姆怎麼也沒有想到希普林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更沒有想到他嗤之以鼻的謠言居然險些要成為真的,在他見到邱月明時。
“據我所知,蔣j石政府将七十多名顧問一一下派到了各地,你不是來信告訴我說你在青島?”
“我從青島回武漢彙報工作情況,順便經過上海。”
順便?弗裡茨不信地看着他。
他很清楚從青島到武漢大可以有多種路線不經過上海。但他沒有反駁,因為他想知道諾伯接下來要跟他說什麼。
“武漢那裡出了點問題,我要立刻回去,所以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弗裡茨瞥了眼諾伯帶來的那個女人,他似乎猜到了什麼。
“日本憲兵隊搜捕的就是她?”
“是的。”
“這件事情我很難幫你。”弗裡茨道:“你知道柏林的意思,你們可以協助蔣j石政府,但是我們不可以,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保持與日本的同盟關系。”
“她和政府沒有任何關系,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相信我,不至于你想的那麼嚴重,弗裡茨。”
“為什麼要幫她?”弗裡茨突然問道,“我聽說過那個謠言,但你知道我不會相信。”
“這是我的事情,和你們無關。”
“是嗎?包括花費200美金也要包下這個女人。”弗裡茨手交叉着在下巴問道,上海這個地方,所有德國人的一舉一動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
“這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可以向你解釋。”
“諾伯,我們是老朋友,說真的,我不希望你做出一些将來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所以給我一個理由。”
弗裡茨看着他的眼睛,但諾伯的目光很堅定:“好吧,如果一定要有理由,那就是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美好的東西,在這個戰亂的國家,純真,堅毅,勇氣。我不希望她就此消失,一旦落入到日本人的手中,你知道的。所以我來找你了,這件事情隻有你可以做到。說實話,武漢那裡顧問團出了點問題,而我這次回去,不能确定還會不會再回來,也許這是我和她的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我希望能幫她做點什麼,最後一次。”
弗裡茨猶豫了,“如果你能保證她不會做出任何惹怒日本人的事情,那麼我可以勉為其難的答應你。不過站在帝國利益的角度,我們真不應該這麼做的。”
“當然,她是個聰明的姑娘。”
弗裡茨沒有再說話,他看了眼邱月明,最後對諾伯道:“其實我該希望這是你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因為我不想你毀了自己,諾伯。”
“不會的,弗裡茨。”
弗裡茨沒有說話,以一種預示的姿态看着他笑了。
諾伯領着邱月明出了德國領事區,邱月明雖然聽不懂他們之間說了什麼,但從雙方的表情上也能猜到一二。
“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放輕松點。”
“可是……”她想到了弗裡茨的表情,直覺告訴她,她不是很受歡迎。
“弗裡茨是我的朋友,他是柏林駐上海的國社黨總負責人,和我們不太一樣。你以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去找他,日本人不會和他過不去的。”
是這樣呐……
遠處傳來清脆的叫賣聲,邱月明和諾伯回過頭去,發現街角一位稚嫩的女孩正售賣着一叢盛開的花朵,那紅豔豔的色彩在過路的人群中如荼如火,格外引人注目。
諾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道:“等我一下。”
邱月明想問他去做什麼,突然肩上挨了一記拍打,她回過頭,才發現是查理滿面春風的朝她露出牙齒笑。
“好久不見。”
“查理!對了,膠卷的事情——”
“放心吧,已經寄回美國了。”查理說,然後他又朝諾伯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就是那個德國佬,你的老相好。”
邱月明:……
“查理,換個詞,friend,不好嗎?”
“可是我來中國的時候,第一個學會的就是這個詞。當初我在大世界看上了一個唱歌的女孩,結果她的老相好,聽說是青幫的某個大人物,一直拿着斧頭追着我跑遍了十六鋪碼頭,不過最後,他還是沒追到。”查理得意的說道。
“那是你運氣好。對了,日本人的事情怎麼解決?”
“不怎麼解決。”查理一聳肩無奈道:“你知道的,我隻是一個記者,美國政府不至于因為一個記者就和日本人斷絕關系。”
邱月明垂下了眼眸,查理安慰道:“别擔心,政府是政府的事情,人民有人民的想法,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度。膠卷已經寄回去了,我這次來就是和你告别的。”
“告别?”
“我要回美國了。紐約時報需要我去佐證這件事情的經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南京發生的真相。”
“查理,謝謝你……”
“謝什麼?唉!本來還想和你共度一次浪漫的燭光晚餐,讓我們沉浸在離别的悲傷氛圍裡,不過看來一切都不需要了。”查理有些憤憤不平道:“說真的,你到底喜歡德國人什麼?真令人難以置信。”
呃……她要向查理解釋多少遍,事情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樣呀。
“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的吧,到時我請你吃燭光晚餐。”邱月明說。
“燭光晚餐就算了,送我一個離别的吻吧。”
隻見查理飛快的在她的臉頰上啄了一下,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查理已經朝她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上次是左臉,這次是右臉。”
“你……”邱月明捂着臉頰,一時既羞憤又惱怒。
“小姐,你在百樂門中這麼久,難道不知道貼面禮嗎?”
邱月明想起那些法國人尤其熱愛親吻的禮儀,可是,這和查理的又似乎有點不一樣。
查理暗笑,“你如果不會,我不介意再教你一次。”
“不用!”
當然,他并不準備告訴邱月明輕吻和貼面禮的區别。
不過,似乎有人可以告訴她。
查理看到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德國先生正拿着一束鮮豔的紅玫瑰,朝他望來。
諾伯冷着臉,而查理對他露出了一個得意又挑釁的笑容後,便潇灑地遠去了。
在他看來,他很樂意給那位德國佬制造點麻煩與誤會。
“邱小姐。”
“上校先生……”邱月明剛擦拭掉查理的吻,一轉頭,便見到了一束開得正浪漫豔麗的紅玫瑰。
“抱歉,其他的沒有了,隻剩下玫瑰了。”諾伯解釋道,按照德國人的習慣,他不應該送她玫瑰的,可是,真的沒有其他的花朵了。
“好漂亮哇!謝謝你,上校先生。”
邱月明驚喜極了,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這樣鮮紅的東西,仿佛在那一刻,生命裡的某些東西也從蒼白中劃出了一線熾熱的希望。
“你真的喜歡嗎?”顯然,面前的邱小姐似乎并不知道紅玫瑰的含義,如此一來,諾伯方才那點覺得冒犯了對方的心理也被平複了。
“我喜歡所有紅色的東西,那就好像是光與火,暖暖的。”
邱月明愛不釋手地打量着這束鮮豔的花朵,諾伯也放心地笑了,“喜歡就行。”
“對了,您這次要多久才會回來?”邱月明總覺得那位弗裡茨看上去沒有上校先生好相處。
諾伯沒有回答她,他不能确定這次的事情有多嚴重,也許他還會再來看她,又也許他就要回德國了,此生都不會再見面了。
面對邱月明簡單又期待的目光,他答非所問地說道:“也許等你希望我回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邱月明奇怪的一歪頭,過了會兒她堅定地說:“那我會每天都期盼的。”
姑娘的話在猛然間叩動了一下他的心髒,他揉着她的頭發像承諾般點點頭笑了。
邱月明嗅着花兒的芬芳,她此刻覺得黃遠清說得沒有錯,希普林上校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呢。
遠處那束鮮紅落在了窗内弗裡茨的眼中,他嚴肅了神色沒有說話。
助理敲門進來,呈給他一封柏林才到的信。弗裡茨看完後,歎了口氣。
“上面寫了什麼?”助理問。
“沃克,看來我們得去一趟南京了。”弗裡茨說。
南京國社黨組組長約翰.拉貝在南京涉嫌幹預日方執政,已經嚴重破壞了德日友誼,柏林即日起召回約翰.拉貝先生,而這件事情将交由上海國社黨總負責人弗裡茨.拉姆執行。
弗裡茨最後望了眼遠處的兩個人影,他真心的希望諾伯不會成為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