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你一直都待在這裡嗎?”
樓下的熱鬧傳來,查理悠閑的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用叉子挑起果盤裡的一塊蘋果對邱月明問道,他的職業習慣讓他從這個女人身上嗅到了一種八卦的味道。
“不然呢?”邱月明替他倒來一杯開水,盡管洋人沒有喝熱水的習慣,但對于一個受傷的病人她還是盡了自己的好心。
“我記得你的那位男朋友似乎很有錢,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分手了,對了,他給你分手費了嗎?”
“什麼分手費?”
查理一副了然的樣子笑了:“哦,看來你是一分錢沒拿到了?在我們美國,如果一個女人跟了一個很有錢的男人,那麼他們分手後,這個男人多少都會給這個女人一點補償的。如果沒有給,那麼這個女人完全可以去起訴他。”
“可惜你們美國的政策在中國行不通,換句話說我要是有錢的話,還用得着在這嗎?”邱月明攤開空蕩蕩的手。
“你想要我可以幫你呀,我認識幾個不錯的律師,然後我再幫你寫一篇文章發報,你的前男友——”
“停停停!我現在一看到報紙就頭疼,可别再提報紙的事情了。”大太太的那篇才剛消停下來,她可不想再上一次上海灘的頭條了。
查理見她這副苦惱的樣子,忽然想起了租界區的那件傳聞,于是好奇問道:“嘿,你是不是真的和那個德國人有關系?”
這怎麼又轉回另一個點上了?
查理見她沒有回答,以為是默認,于是一副怒其不争的道,“德國佬有什麼好的,沒情趣沒幽默,說起話來幹巴巴的,就像豬啃蘿蔔。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士難道不應該選擇一個高大自信又英俊的美國人嗎?”說罷,查理還故意整了整衣服與發型。
“這……”邱月明的嘴角抽了一下,“這什麼跟什麼……”
“想想吧,德國有美國的領土大嗎?有美國自由嗎?他們的那個元首希特勒就像個瘋子,到處迫害猶太人,宣揚引以為傲的種族論。所以你看上他哪點?”
查理的連串發問,讓邱月明扶額,“天,這都是哪裡來的小道消息。誰告訴你我和德國人有聯系了,查理你在想什麼呀?”
“難道這是謠言嗎?”
“當然。”
“好吧,是我想多了,抱歉。不過——”查理對她暗示的眨眼道:“你如果真的喜歡白人,不妨考慮考慮我們美國,畢竟我們可沒有那麼狹隘的偏見,而且你知道的,像我們這麼優秀強大的民族可是很難得的。”
邱月明:……
她怎麼記得美國最早好像是英國流放者的地方呢?
“月明。”門外蘇曼曼敲門道,對于她這裡常常出現美國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什麼事情?”邱月明将門開出一條窄縫,盡量不讓太多人發現查理。
“今天晚上多米尼克先生要去赴一場宴,剛才找你沒找到,我見着了順道告訴你一聲。”
“我知道了。”
然而蘇曼曼又故意朝邱月明身後張望了一眼,她道:“那家夥欠了樓下好幾瓶酒錢了,讓他趕緊把賬結了,要不然等太太問起,還以為你在養白臉呢。”
邱月明:……
叫他不要亂跑,偏偏還閑不住,每天都上下溜達,看來不用她藏了,現在百樂門裡已經沒有誰是不認識他的了。
“她說什麼?”合上門後,查理問道。
“她說你再閑不住,改明兒日本人也要來拜訪你了。”
“我好像也沒去哪兒吧。除了樓下開了幾瓶酒,問了一下詹姆夫婦最近上海的經濟,和領唱的香梅跳了支舞,還有……”
查理托着下巴在很認真的回憶自己的行迹,而邱月明一點都不想搭理他,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晚間的時候,邱月明又一次叮囑查理要安分守己,當她得到查理的保證又保證後,才放心的坐上了多米尼克先生的車。
然而,剛走沒多久,邱如芝就翻窗跳了進來。
“洋佬,我姐呢?”
查理被他吓了一跳,道:“你姐姐去了多米尼克先生那,就在剛剛。”
“怎麼可能?我來的路上還經過法國領事館,車子都好好的停在那裡一輛沒動。”邱如芝以為查理在和他開玩笑。
“What?”查理楞了一下,“Are you sure?(你确定)”
“廢話,我天天都朝你們美國領事館看,就盼着你那領事先生趕緊回來,你也好還我錢,我騙你幹嘛。”
“My gosh!(糟了)”查理意識到了什麼,二話不說沖了出去,邱如芝一把拉住他,“你不會想逃債吧?”
“你姐姐有危險,大危險,Dangerous!我們得去救她,就現在!”
“什麼?”
“她肯定是被日本人帶走了,他們發現了我,現在我們應該立馬去邱先生家。”查理來不及和他解釋更多,說罷就跑了出去。
而另一邊,租界外的老弄堂内,林晚妍剛哄着孩子睡着,邱雲青還在燈下撰寫着報紙的文稿,外頭卻已經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
憲兵隊長正要踹門而入,松田理惠子道:“這裡是上海,注意形象。”
“是,長官。”憲兵隊長轉而拍着門闆喊道:“開門!快開門!”
敲打聲驚醒了一家人,林晚妍放下孩子忙去開門,結果看到的是圍滿家門的日本憲兵。
“你滴,把人和東西交出來!速度!”憲兵隊長直接發話道。
“什……什麼東西?”這架勢着實把林晚妍吓住了。
趕來的邱雲青見狀後,内心也一驚,意識到要出事。
“邱先生。”對比憲兵隊長的中國話,松田理惠子要流利多了,她瞥了眼邱雲青,徑直走進屋内,瞧見桌上有一份未寫完的稿子,拿起掃了一眼:“上海經濟難以趨向平穩,大東亞共榮的背後是謊言還是另有所圖……”
“看來邱先生對我們的執政似乎有點小意見?”松田理惠子側頭。
“哪有,不過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草稿胡話,您誤會了。”邱雲青吞咽了一下口水。
“是嗎?”松田理惠子笑了一下,将那張稿子湊近一旁的油燈,火焰很快吞噬了一切,她道:“這篇稿子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不過要看邱先生願不願意配合我了。”
“您想讓我怎麼做?”
“我以為邱先生是聰明人,該知道的。”說完,她故意朝一旁的孩子臉上摸了一把,冰涼的手掌讓阿凝哭出了聲,林晚妍直揪起心。
“在下愚鈍,不太理解您的意思,我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邱雲青仍然穩住情緒。
“誤會?是嗎?那照你這麼說是你的妹妹對我說了謊?”松田理惠子一拍手,幾個憲兵将邱月明押了過來。
“月……”邱雲青正要脫口而出,可被林晚妍悄悄地扯了下衣服。
“我不認識這位小姐,是不是有誤會。”
“我都說我不認識什麼邱雲青了,你們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想做什麼!”邱月明想掙脫兩個日本兵的束縛,“松田理惠子小姐,如果被多米尼克先生知道你冒充他的身份來找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怎麼還想讓法國領事館打電話來教訓我?”
松田理惠子想起成衣店的事情更是氣憤,然而令她誤會的是成衣店事件本為大太太讓理查德先生給金姑姑出的氣,卻不想此刻讓邱月明擔了這罪。
松田理惠子用力給了邱月明一巴掌,“你覺得你這次還會不會有上次的好運呢?”
邱雲青按捺不住道:“松田小姐!你——”
“我怎麼了?邱先生不是才說不認識的嗎?這麼快就忍不了了?”
邱月明向他使了個眼神,不讓他承認。
松田理惠子失了耐心,她一聲令下,憲兵隊迅速沖進屋内開始翻箱倒櫃,一時器皿物件摔得到處都是,就差沒把屋子翻過來。
“報告少佐,什麼都沒找到。”
松田理惠子轉過身猛地掐住了邱月明的下巴:“說!那個美國人在哪裡?”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什麼美國人,從未見過。”
“這麼嘴硬,好,我倒要看看你硬到什麼時候。”
松田理惠子從士兵的槍支上取下刺刀,遊移在邱月明的臉頰邊,“你這臉長得太好看,我不喜歡,這張嘴我也讨厭,你說我是先從哪個地方下手呢?”
邱月明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刺刀,想掙脫卻無能為力。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Stop!你們要找的是我,放了邱小姐。”
“查理!”
“查理先生,我們可把你盼來了。”松田理惠子望着出現的人影,收回了刺刀。
“你們這群惡心的家夥,快放了她!”
“查理先生,你現在似乎沒有和我講條件的資格。”松田理惠子道,她已經知道了美國領事目前并不在上海。
“如果你堅持這麼做的話,那麼等領事先生回來,我一定要告你們侵犯人權,武力執政,非法扣留美國公民,而且就算沒有照片,我也可以在《紐約時報》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描繪出你們的惡行!”
“你!”
就在這時,弄堂裡打進一束刺眼的燈光,随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白人,他掏出懷裡的證件道:“你好,我是法國領事館多米尼克先生的助理,我叫瓊斯。多米尼克先生剛剛聽說有人冒充他的身份綁架了他今晚的舞伴邱小姐,他很着急,所以命我前來調查一下。松田小姐,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裡的情況嗎?”
“很抱歉,瓊斯先生,今晚的事情有些特殊,請給我十分鐘時間讓我解決一下這裡的事情,稍後我一定親自随您前去向多米尼克先生請罪。”
“松田小姐,這不是你敷衍我的借口,多米尼克先生目前隻想盡快見到他的舞伴,晚會就要開始了。”瓊斯看了眼被日本士兵扣住的邱月明。
松田理惠子咬了一下唇,猶豫了片刻後道:“好吧,你可以把她帶走。但是這個美國人要跟我走。”
“我無所謂,隻要到時你能向美國領事館交差就行。”瓊斯道。
于是,松田理惠子命人放開了邱月明,與此同時,她将查理帶走了。
“查理……”
“Don’t worry.I will find away.(别擔心,我會有辦法的)”查理在邱月明耳邊道。
當今晚的這一場鬧劇結束後,邱雲青夫婦也舒了口氣,邱雲青将邱月明喊進了屋内,然後脫下了阿凝的鞋子,抽去鞋墊,邱月明才發現鞋底居然是中空的。
邱雲青取出膠卷道:“我這裡是留不住了,日本人一旦從查理那找不到東西勢必還會回來的,你如今在租界區比我們安全,這個先放你那。”
邱月明接過了膠卷,隻覺得手心有種說不出的沉重。
出了弄堂,瓊斯替她打開了車門,她進入車内,才發覺車上居然還坐着一個人,那人從陰影中擡起了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