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底燙金的請柬在桌上泛着色澤,邱月明盯着那張請柬看了很久,道:“允琛,晚上的宴會,我也想去。”
張允琛對鏡打着領結的手停頓了下來,他意外地朝邱月明看去。
“不可以嗎?”邱月明問得小心。
她不是貪慕虛榮的人,可對于季三小姐在直覺上她總有身為女性的不放心。
張允琛原想拒絕,可在對上邱月明期待的面容後又咽了回去,他終究點了點頭。
得到準許的邱月明露出高興的神色,她于是來到鏡前,勾起張允琛的手臂充滿期待的問道:“那你說我是穿哪件衣服去呢?藍色那條裙子,還是酒紅色那條?”
“你穿什麼都好看。”
“那就藍色吧,酒紅的怕是太豔了。”邱月明從櫥裡取出那條淺藍色的紗裙在鏡子前比劃。
張允琛尤愛那種西方風格的裙子,所以她也鮮少穿旗袍,盡管楊大太太曾說過她穿旗袍的樣子更美麗。
對比邱月明的興奮,張允琛卻并沒有那麼期待,他站在她的身旁,透過鏡子窺到了一絲絲的不安。
夜晚,季家的門前停滿了一衆豪車。花園式洋房的草坪上,傭人們正裝點着鮮花,燈光,與氣球,一排排法式餐桌上擺滿了精緻的甜點和紅酒,再搭配歐式的花體長椅,将宴會的風情表現得更加浪漫獨特。
“允琛,你來了。”季三小姐從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頃長的身形,她舉着酒杯前去相迎,今晚一襲香槟色禮服将她襯托得更加甜美可人。
“抱歉,我來晚了一點,希望季小姐你不要介意。”張允琛用一貫得體的笑容說道。
“怎麼會呢。我——”季三小姐停頓了一下,因為她注意到張允琛的身旁還多出了一位女子,她的打扮雖不及她昂貴與時尚,但憑借出色的容貌,仍然能讓人過目不忘:“原來,邱小姐也在。”
邱月明聽出了對方語氣裡微微的失落,她颔首道:“你好,季小姐,上次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和您多認識,今日不請自來,望您不要介意。”
“怎麼會呢,像邱小姐這麼美麗的人能來,是為我今晚的宴會增添了光彩,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介意。”季文韻将那一點失落遮掩,換上禮貌的回答。
“對了,我還要幫我父親去招待幾位貴客,邱小姐先入座吧,若有怠慢之處,容我稍後向您陪酒。”季文韻命人好意給她安排了一個舒适的位置。
然而這個位置确實十分“好意”,因為它是一張單人座。
季文韻似乎料到了在這場宴會中,張允琛會格外的忙碌,除了季廳長的寒暄外,還有社會各界的名流向他這位惠生紗廠未來的接班人敬酒緻意。
而邱月明則一人無所事事的坐在椅子上,又似乎遊離于人群外。眼面前的這一派奢靡,讓她不明白,為什麼昨夜的戰火聲還沒有停歇,這些身份顯赫的名流就可以從容不迫的彙集在今晚,山河破碎與紙醉金迷間的徘徊是她解釋不了的現象。
當然在上海這種地方無論發生都不值得奇怪,譬如本就不大的圈子在今夜也顯得更為狹小,任何一種沒可能的情況都有可能再次狹路相逢。
邱如蘭!
邱月明确定自己沒有看錯,但轉念一想,既然邱如芝都可以來到上海,那麼邱如蘭的出現,理所應當也變得不足為奇。
似乎是感覺到了審視的目光,邱如蘭從人群中回首,在對上邱月明的那一瞬間,她的眼裡也寫滿了錯愕。
“怎麼了?”邱如蘭身旁站着的年輕人見到自己的女伴失神後,也将目光投去。
隻這一眼,足以讓他驚歎,對面女子的眉眼與邱如蘭竟有着六分的神似,但論起五官卻比邱如蘭更勝一籌,當然,這絕不止于她的美麗,而是那明明純淨的神色中卻又散發着一種令人無法抵擋的妩媚與誘惑。
真是個尤物!至少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如此認為。
邱如蘭收回目光,發現身旁之人正定定的瞧着邱月明,她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道:“沒什麼,走吧。”
男人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跟随邱如蘭回到了賓客之中。
“允琛,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二位一個是租界工部局的夏爾.理查德先生,一個是領事館的多米尼克.維傑裡先生。這次巡捕房的事情可多虧了他們二位從中調解,才能完善解決,來敬他們一杯。”季廳長介紹道。
張允琛将酒杯輕碰:“ Thanks a million.(感激不盡)”
“It's nothing!(這沒什麼)”
“還有一個人,你也必須得見見,這位是東京來的小野君,現任上海日本商會會長,這次的事情本就是個誤會,正好今日大家難得相聚。你們不如就給維傑裡先生和理查德先生一個面子,從此化幹戈為玉帛。”
小野搖晃着紅酒,絲毫沒有想要碰杯的樣子,他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我們日本人一直崇尚和平有禮,素來也願意與東亞各國保持良好文明的關系,所以,我希望張先生也能如此,千萬不要學習你們政府那種魯莽的作風,這在我看來很不可取。”
張允琛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看着小野,波瀾不驚的神色下不知在想什麼,過了會兒仍然笑道:“當然,誤會而已。”
酒杯叮當觸碰,二人各懷心思的飲下了酒。
這時,受季廳長之托的理查德先生清咳了兩聲,緩解氛圍道:“我聽張先生的發音像倫敦音,難道張先生是英國回來的?
“難道理查德先生也是英國人嗎?”
“不不,我是法國人,不過誰讓我對倫敦腔比較敏感呢。”
一個風趣的話題往往能引起大家的快樂,季三小姐補充道:“我們這位張先生是劍橋大學畢業的,不說其他,在英國就待了不下5年,也難怪他的倫敦腔能被您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