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複?你是說——”邱月明沒有問下去,但諾伯回答了她:“是的,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的,短暫的勝利不代表最終的勝利,也有可能是災難的開始。”
“那現在怎麼辦?”
“不怎麼辦,先找到我的自行車吧。”他說。
邱月明面對他此刻仍然淡定的神色有些冒火:“您作為一名軍事顧問,難道此時此刻不應該着急的趕回去嗎?就算那裡的中國人你不在乎,可是您的其他同伴還在那裡呢!”
完了,這位自以為是的邱小姐又要教訓他了。
諾伯撐着腰看着她一會兒,還是給她解釋道:“我也很着急,可是小姐,請你看一下,我們目前的狀況,四面土堆,道路坎坷,我就是想回去也要有辦法,還有走過這段轟炸的路面,距離戰區還有一小段路途,你是準備靠兩隻腳走回去嗎,那運氣好,沒準你回去戰争已經結束了。”
邱月明被他說的啞口無言,不好反駁,于是轉過身悶悶地不理睬他,諾伯一個人在土堆裡尋找那輛自行車,好在沒多久,他就挖到了,他檢查了一下車鍊子,慶幸的是還能騎。
他拎着自行車越過崎岖不平的路面,然後回頭時,發現邱月明依然站在那裡,他拍了拍坐墊:“邱小姐。”
邱月明無奈走了過去,她坐上車墊抓住了諾伯的衣服,路上聽到了不遠處響起的炮火,她問道:“我們還能支撐多久?”
她沒有再問他是否還會勝利,而是問他可以支撐多久,諾伯歎了口氣,他聲音不高但很鄭重的說道:“請放心,我們既然來到中國,那麼不管輸赢,都會和你們的政府共同進退的,我保證!”
邱月明被這句話震顫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輕輕開口:“謝謝。”
眼看回程越來越近,不遠處卻突然駛來一輛汽車,諾伯停下自行車,他觀察着那個方向,然後肯定道:“一定是奧利弗!”
“您的朋友嗎?”
“是的,一定是他。看來邱小姐,你的運氣不差,不用跟着我回前線了。”
說着,他便伸出手招呼,很快汽車就來到了二人面前。
“奧利弗。”
“諾伯特.希普林!”車内探出一個德國人來,他意外極了。
“真高興能遇到你,老朋友,現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幫我送一個姑娘回市區。”說着,諾伯推出邱月明。
奧利弗有些驚訝,“她是中國人?”
“是的,現在雙方交戰,她不适合待在這裡,我要你幫我把她送回市區。”
“沒問題。”
“謝謝你,老夥計。”諾伯感謝地擁抱了他的朋友。
邱月明聽不懂他們之間在用德語說些什麼,但她能夠猜到。她突然道:“我不想現在回去。”
“你說什麼?”諾伯略感詫異。
“現在戰争這麼激烈,我要留下來幫助大家。”
諾伯笑了,“别開玩笑了,女士,你的冒險已經結束了,現在該回去了。”
“我沒有開玩笑。”
諾伯看着邱月明倔強的神色,很明白這個姑娘的想法,但他還是搖頭堅決道:“不行!我答應過黃少校,要把你送回市區,所以你現在必須上車。”
“可是——”
“沒有可是,知道嗎,小姐,如果在軍隊,這就是軍令,任何人都要以服從命令為先,而現在,你該服從我的命令,上車!”諾伯指着車,毋庸置疑地對她說道。
奧利弗打開了車門,邱月明隻得失落地鑽進車内,就在車子準備離開之時,諾伯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小小的一本記事本,他就要在紙上落筆,卻猶豫了一下。
她不是德國人,那麼——
算了!
像決定什麼,他飛快地在紙上寫下了一串德文,然後從車窗塞給了邱月明。
“記着,如果在路上遇到問題,就拿着這個去德國領事館。”
車子急速駛離,邱月明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聽清諾伯說的是什麼,手上便已經多出了一張紙條。
她回看了眼身後那個騎着自行車的人影正義無反顧地沖入被濃煙掩蓋的戰區,心裡一時五味陳雜,說不上來的滋味。
回到市區的時間并不長,有了德國人的掩護,一路都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最後邱月明在租界區安全下了車。
告别奧利弗後,她原準備将那盒盤尼西林帶去給邱如芝,可就在她轉過身時,幾個日本憲兵已不知不覺圍了上來。
德國領事區緝查辦公室内,一名德國官員正将桌案上的紙條與對面中國女人的臉看了又看,然後朝一旁的翻譯問道:“你去問過奧利弗先生了嗎?”
“問過了,奧利弗先生隻說希普林先生和這個女人認識,但什麼關系,他也不知道。”翻譯想了一下又問道:“會不會這張紙條有假?”
德國官員搖了搖頭,道:“不可能,這上面有帝國鷹的水印紋案,而且這種紙張我沒記錯是德國軍部特有的一種道林紙,防水伸縮性能都特别強,中國的市面上很少見。”
然後,德國官員對邱月明說出了一串晦澀的德語,一旁的翻譯道:“我們主任問你和諾伯特.馮.希普林先生什麼關系?”
關系?他們算朋友嗎?貌似也不算吧,畢竟她連他的名字都是才知道的。
邱月明想了一下,“這個不好說。”
“那你們認識多久了?”翻譯繼續問道。
多久?雖然他們沒見過幾回,但她從到上海的第一天就認識他了。
“有三四個月吧。”
翻譯回複德國官員,那名官員想了一下,三四個月,正好是希普林剛來上海的日子。
“那你們關系如何?”翻譯繼續傳話。
“還可以吧。”
邱月明不明白為什麼德國人要問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畢竟她和那位希普林先生真的不能算熟絡。
“你們進展如何?”
進展?什麼進展?關系進展嗎?
他剛才還送她來着,應該算不錯吧。
“挺好的。”
德國官員好像明白了什麼,之後又問了邱月明一些基本的問題,如年齡籍貫等,待到邱月明一一回答後,他點點頭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了,然後他在一張單子上不知填寫了什麼東西,便推給邱月明簽字。
邱月明盯着這一串看不懂的德文單子向翻譯問道:“這是什麼?”
翻譯懶得多做解釋,隻說道:“趕緊簽了字,你就走吧。”
簽了字,就可以走?
邱月明不敢相信的眨眨眼睛,沒想到諾伯給她的紙條這麼管用。
她沒做多想,拿起筆就在單子上流暢一揮,簽下了大名。
然後那名德國官員滿意的将單子收了起來。他回頭對身邊的翻譯說道:“去回複武田一郎先生,就說這件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沒有任何問題,他無權從我這裡帶走這個中國女人。”
“他如果不同意呢?”翻譯對日本人的傲慢還是有些後怕。
“那麼就讓他直接來找領事先生交涉吧。”德國官員回道。
離開領事區後,邱月明對方才的情況仍然感到困惑不解,正巧此時她碰上了出來的翻譯官,邱月明拉住他:“等等,翻譯先生。”
“是你,你怎麼還沒走?”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就是,那張紙條上到底寫的什麼?”
翻譯奇怪地看着她,“敢情你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邱月明搖搖頭。
翻譯官于是将剛才的德文逐個解釋給她聽道:“尊敬的總領事赫爾曼.克裡拜爾先生,請允許我向您請求賦予我美麗的中國女友邱月明小姐在上海租界内暫時享有德意志人民的所有保護權益,尤其在這中日交戰的特殊時刻。為此我将不勝感激,更期待未來我們能在柏林美好相遇。德意志帝國司法部副部長亞克斯.康拉德.馮.希普林之子諾伯特.馮.希普林。”
翻譯說完後,了然一笑:“情婦而已,我懂,這在上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這句話讓邱月明如遭雷擊,她錯愕地盯着翻譯官,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根本無從說起。
情婦?
她踉跄一步,天旋地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