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戰争已經趨于白熱化，張允琛送來的物資雖說夠維持生活，但眼下還是發生了一件麻煩的事情。
閘北與虹口的炮火一直延續到三馬路的租界線，損毀了附近的電網，屋裡停電已有大半日了，吳媽去買了煤油燈，眼看着天就要黑還未回來，邱月明不放心決定出去找找。
本不遠的距離，但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突然從巷子口探出，捂住姑娘的嘴巴将她一把拖入黑暗。
“救……”
“别吵！是我！”身後的力量發出低吼。
邱月明覺得這聲音分外熟悉，回過頭去她頓時瞪大了眼睛。
她怎麼都不會想到冤家路窄，有生之年還能在上海這樣的地方遇見！
“邱如芝！你做什麼！”邱月明趕忙推開邱如芝，仿佛面前之人是多麼可怕的豺狼虎豹。
“二姐，你别誤會，我是有件事情要你幫忙。”
“我沒錢！”未等邱如芝說完，邱月明趕緊拒絕道。
“你瞧你，張口閉口就提錢，我這回不是問你借錢的，我是真有件事情要你幫忙。”
邱月明諷刺一笑，“要我幫忙，你們一家三口什麼通天本事沒有，還要我幫忙，我告訴你，我現在一窮二白，沒什麼能幫你的，你走吧。”
“二姐，你這樣說可就不厚道了，你現在住的二層小洋樓，還有男人養着你，你管這叫一窮二白？我看你比我們一家在上海混的都好呢。”邱如芝嘟囔道。
“邱如芝，我沒空跟你扯皮，讓開。”
邱如芝攔住她道：“姐，我是真有事求你。”
邱月明看邱如芝不準備放行的樣子，心下明白若是不答應他今天怕是走不了。更何況她這個弟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未達目的是什麼訛詐耍賴的手段都使得出。
邱月明不想與他多做糾纏，開門見山問：“什麼事情？”
邱如芝警惕地環顧了眼四周才敢開口道：“姐，幫我搞盒盤尼西林。”
“你要這個做什麼？”邱月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盤尼西林是進口的消炎藥，不說平時的上海不多見，如今兩方交戰，這種藥物更是被日本人把控得死死的，邱如芝這會兒問她要這種東西，怕不是什麼好事。
她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直接拒絕他：“我沒有這個。”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但我那新姐夫不是有辦法嗎，他貴為上海名流，身邊多的是洋人打交道。”邱如芝意有所指地說道。
“什麼新姐夫？”邱月明忙警告道：“邱如芝，我勸你别打張允琛的歪主意，要不然，他們張家可沒你好果子吃。”
“你誤會了，我隻是想讓他幫我一個很小的忙。就真的很小的一個忙。”
邱月明疑惑不解地瞧他，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瞪着邱如芝道：“你不會現在連這種藥品走私的勾當都做起來了吧！也是，你們從前在北平的時候就沒少和煙販子勾搭，如今到了上海，開始把目光瞄向了藥品，這招怕也是你娘教你的吧！”
對于邱如芝的娘讓自己母親染上煙瘾的事情，邱月明一直耿耿于懷。
“诶呀！你想哪裡去了！我們這次從北平出來就沒帶什麼東西，如今早比不得從前了，更謬談我要走私什麼藥品，我要是有這個能耐，還找你幹嘛！”
見邱月明刨根掘底的樣子，邱如芝也沒了辦法，隻得坦白道：“罷了，實話和你說吧。是十六，我一兄弟快不行了！”
在外資銀行林立的二馬路上，有一個偏僻的拐角，那裡是美最時洋行的臨時倉庫，平時用來存放一些積舊的貨品，所以鮮少有人來。
而此刻，倉庫的後方，被集裝箱遮掩的一角，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正躺在那裡，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模糊顫動的眼皮，仿佛才能證明這個已辨不出面容的年輕人還留存一口氣。
邱月明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他……怎麼會這樣？”
“他是從日占區逃出來的。”
“日占區？”邱月明再回看過去，才發現破爛不堪的外套裡頭竟然是一件國軍統一的白色底衣，隻是此刻也被鮮血染紅了底色。
邱月明頓時明白了什麼。
“我偷偷去藥房裡配過幾服藥，可是效果不大，直到最近才聽人家說，西藥裡有一種很靈的東西對付這種戰場傷口有很好的作用，就是盤尼西林。可是我一打聽，外頭都買不到，确切說是沒有一家敢賣。我實在沒轍，正巧那天在三馬路買報紙忽然瞧見了陽台上澆花的你，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這宅子的主人是誰。你如今攀附上了一個厲害的主，我不來找你還能找誰，我要把十六帶回家，我娘不得打死我。”
“看不出來，你從前不學無術，如今倒多了些家國義氣。”
“我不懂什麼家國義氣，也不管什麼打仗不打仗的事情，我隻知道，十六是我兄弟，他倒在我面前，我就得救他，所以，二姐，你就給個痛快話，這忙你幫不幫吧！”
邱月明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内心也跟着湧出一種莫名的勇氣與沖動，盡管她明白這會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但片刻後，她還是決定道：“行，我幫你問問，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有。”
“太好了！”
回去後，吳媽已經買回了煤油燈，屋裡呈現一種昏暗的光線，照在邱月明滿腹心事的臉上。
“邱小姐，你去哪兒了，我回來不見你，心裡頭正擔心呢。這外頭兵荒馬亂，少爺可囑咐過你不要亂跑的！”
“吳媽，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下，你不用等我吃晚飯。”她原先準備讓吳媽走一趟，可心裡不放心，還是覺得親自去比較穩妥。
“出去？這大晚上的要去哪裡？”
“我去找你家少爺。”邱月明也不與她過多解釋，從屋裡尋了一隻照明燈，再匆匆地披了條圍巾後，便出門而去。
昏暗的夜色裡，她沿着吳媽給的地址一路找到通商銀行的門口，她停在了那扇大鐵門前，從外張望着，隐隐瞧見裡頭有微弱亮起的燈光。
她正準備拍響鐵門，卻有道聲音從旁傳來。
“邱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見到來人，阿四有些詫異。
“我是來找你家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