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傷痛又要化成水珠,為防風大把粉末吹到船上,把蓋子蓋上,問道:“三小姐,你說珍珠掉入灰中,你不想要了,讓我揚了它——其實不是的,對不對?”
孟淮妴沒說話,凝視着她。
她一手撫摸着盒子,道:“我能感受到,這是我女兒,對不對?”
原來如此,是真情之間的感應嗎?
眼前這個突然間滄桑了許多的中年女子,她甚至不知曉自己女兒所受的虐待,多年不見面,卻依然能夠分辨出自己撒的是什麼。
孟淮妴恍然,沉默少焉,點頭。
有品級者,在家中時,家人和下人們都不會以官位稱呼,以免太過生疏,禮節上也會減輕些。但出門在外,是要按照規矩來的。
如二姨太對孟淮妴,其身為妾室,本就該對丞相的嫡出子女行淺揖;但孟淮妴如今是一品郡主,她在家中時,對孟淮妴該行中揖,稱“郡主、您”;如今在外頭,其更該按照規矩,行長揖,稱“郡主、您”。
但二人同從家中出來,行禮上倒不必挑,隻是這稱呼,卻暴露了二姨太的内心。
二姨太是有些怨恨孟淮妴的,一恨她的阻攔,才導緻喬時謹沒有如約讓易臻為側妃;二恨她沒有阻攔成功,才導緻易臻葬身火海。
這是她的視角,因為不知易臻被折磨,面對女兒的死亡,她隻能這樣想。
但她心中又明白這種恨是很沒道理的——若她連這點是非都不明白,孟倚故當年再年輕氣盛,也不會納她入府。
她在這種怨恨之中,仗着自己失去子女的悲痛,便沒有那麼守禮了。
今日孟淮妴出現在相府,面無表情地說要帶她出來散心時,她甚至覺得這是其高高在上的施舍。
上了船,黛禾把一個木盒塞到她手上,孟淮妴也隻是眼神漠然地說:“我的珍珠掉灰裡了,恰好此處有水,你把它們都揚了吧。”
二姨太打開一瞧,珍珠雖小,但皆是圓潤的上品,心中還嘀咕孟淮妴的浪費,但也不敢違抗,走到船頭一把一把往水裡撒。
隻是撒着撒着,她鼻頭又是一酸,突然覺得這好像是在撒骨灰一般,手上的珍珠先落下,風帶着灰白色的灰吹落湖面,她看着那灰良久,莫名就笃定了這是骨灰。
見她神情複雜,孟淮妴道:“你身為她生母,應當明白她喜歡這裡——西極湖可沒有葬人的地方,撒骨灰才最合适。”
火葬其實不是大堯國民廣泛選擇的喪葬方式,有權有勢的人家,更多是選擇是建墓土葬。撒骨灰的方式,更是隻有向往自由又心境十分開闊的人,才會選擇。
易臻既然想葬在西極湖,想來也不是想沉湖被魚啃食,應是撒骨灰。
看在易臻死前告知的信息,以及助她滅了喬時謹的份上,孟淮妴這才好心解釋。
二姨太得到了更确切的答複,心中瞬間釋然,她把骨灰盒放在懷裡,輕輕擁抱一下,而後輕拭眼淚,對着孟淮妴就是一跪。
孟淮妴一動未動,隻是使了個眼色,晏罹便把手上的金柄雁翅刀一擡,黑色刀鞘橫在二姨太雙膝之下,阻了她跪地。
二姨太知曉她一向說一不二,就沒有堅持,直起了腿,托着骨灰盒行了個不标準但誠意十足的長揖,道:“多謝郡主把她的屍骨偷出來,多謝郡主大恩!”
“……”
偷?
二皇子府被燒,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屍骨無論燒成什麼樣,都是要收屍的。但府中其它人的屍,若是仵作按照二皇子府人口名冊分辨不出身份,通知家屬後,又沒有親屬去認領,那麼這些屍骨,将被統一處理,埋到一塊。
易臻不是相府的大小姐孟于蔓,她若是死在二皇子府,自然不會有人通知相府,也無人會去認領她的屍骨。
如此,二姨太就隻能認為,易臻的骨灰能到自己手上,是孟淮妴讓人去偷來了屍骨。
孟淮妴擡頭看天,罷了,就背下了這口鍋罷。又擺手道:“起身吧,你繼續去撒,留一半算怎麼回事。”
送了女兒最後一程後,二姨太的心情又好了幾分,下了船後,還要去廊若殿走一走。
“她的畫像雖隻被挂了一年,但已然很了不得了,我代她再看一看這滿殿輝煌。”二姨太一臉驕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