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
謝輕舟大步将人抱入房中,青幺立即扯過一個迎枕靠在孟韻背後。
看着孟韻茫然痛苦的模樣,謝輕舟的心扭成了一團,眼中縱有再多的憐惜,也難以抵消孟韻身心之痛。
他在孟韻手背重重落下一吻,唇瓣的柔軟因用力帶來了些許疼痛,孟韻被這觸感一驚,悲傷的心緒暫被打擾。
謝輕舟見她終于肯看自己,臉上立即扯出一個笑,“别怕,那女子說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那孩子呢……”孟韻的眼中又盈出了淚花,她必須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謝輕舟笑了笑,“你傻啊,你都沒事了,孩子肯定也會沒事。”
“真的?”
“真的。謝大人說話一言九鼎。”謝輕舟在她額上落下一吻,手指輕輕地撫平她眉間的皺褶。
孟韻适才聽到謝輕舟讓謝将軍去書房等他,心緒稍許平靜後,便催着他離開。
謝輕舟一步一回頭,徹底走後,孟韻靜靜躺在拔步床内,雙眼空空望着帳頂。
她怎麼也想不出中毒的關竅在哪裡,衆人的吃穿用住都在一處,不可能偏她運氣不好,竟中了中原不常見的蠱毒。
她根本不敢細想,若是謝将軍沒有帶回來那個女子,她和孩子的命會不會就此交代在長安。
一想到千辛萬苦盼來的孩子遭此劫難,孟韻就覺得愧對腹中還未出生的孩兒。
另一廂,楚容一路緊跟在女子身邊,吩咐人将放血所需之物全部備齊後,便馬不停蹄帶她去了主屋。
暖風香陣,珠簾搖晃,青幺上前打起藕荷色的紗簾。聽到動靜,孟韻側身對着楚容喚了一聲“阿姊”,朝一旁的女子點了下頭。
女子道:“我姓池,名喚金娘,夫人喚奴家一聲金娘便好。”
一旁的謝輕熙代替了哥哥的位置,坐到孟韻床頭,甫一聽聞“池金娘”三字,下意識擡眼看向說話的人。
她定定地看了池金娘一瞬,越看越發覺池金娘的眼睛酷似東宮的池先生,再聯想兩人都姓池,莫非是有什麼幹系?
孟韻側着頭,正想吩咐青幺上茶看座,還未開口,便被揭下面紗的池金娘的臉吓了一跳。
美麗的臉上彌漫着橫七豎八、發絲般大小的劃傷,碩大的一塊淤青從眼圈向周圍蔓延,再一看吊着的手臂——仔細一想謝輕鴻在花廳裡搖的鈴铛,很難不讓她聯想到女子的傷勢是謝輕鴻或者他手下造成的。
“夫人莫怕,”池金娘并不介意周圍人驚訝的眼神,将一根粗香遞給青幺,讓她點燃再拿過來,又對孟韻解釋道:“這是迷香,夫人聞過後好好睡上一覺,醒來的時候,您和小郎君便無礙了。”
楚容已經事先檢查過迷香,對胎兒無礙,聞言給了孟韻一個放心的眼神,“你安心睡,這裡有我盯着。”
楚容的醫術,孟韻一向信得過,她心下黯然,有些可憐腹中的孩子,還未出生便要跟着她遭罪。
不待多想,腕上倏然一緊,原是楚容用絲帕紮緊了她的腕子。周圍的人皆在口鼻處捂了一塊巾帕,無關的人也退了下去,天地在孟韻眼中慢慢開始搖晃,像憑空生出了一隻手,要将她拉進無邊的黑暗。
意識将散未散時,孟韻腦中靈光一現,迷蒙的雙眼微微睜開,小聲喊着:“青幺,是那塊玉佩,把那塊玉佩給池娘子看看!”
“是,夫人。”
四周說話的聲音慢慢變小,池金娘拿着迷香湊到她鼻前繞了繞,濃烈的香氣侵入四肢百骸,這下,徹底讓孟韻入了夢。
*
書房。
解蠱毒之時,外人不可打擾。謝輕熙從孟韻屋中出來,徑直奔向了兩位兄長議事的地方。
二人見謝輕熙忽然闖入,交談聲戛然而止,雙雙看着扶着房門、氣喘籲籲的謝輕熙。
謝輕鴻問:“你來做什麼?”
謝輕舟揮手讓門口攔人的謝宇謝樓退下,将謝輕熙領進去,阖上房門,“你不在你自己院子裡待着,亂跑什麼?”
謝輕熙沒有理會,而是一臉急切地問:“敢問兩位兄長,那女子名喚池金娘,可是于阗人士?”
“池金娘?”
“于阗人?”
二人同時出聲,謝輕舟率先反應過來,問謝輕熙:“你是想說,東宮教學的池先生?”
謝輕熙重重點頭道:“方才我便覺得池金娘眼熟,等她摘下面紗,我便更确定她與池先生有關系。兩人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我絕不會認錯。”
手上盤珠兩聲響,謝輕舟吐聲:“池先生年歲不大,恐怕二人是同族。”
說不定,還是兄妹。
“是不是同族,叫池金娘過來一問便知。”謝輕鴻的眼裡閃過一抹狠辣,“若是,那東宮欺人太甚。我等雖為臣下,理當為大唐舍生忘死,卻不能甘心遭人算計。”
謝輕鴻是出了名的護短和心狠手辣,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陰招,别怪他出手不慎,一朝傷了公子王孫的性命。
謝輕舟勸他冷靜:“東宮此番有大動作,你我此番回到長安,已成了阻礙他獨攬大權的眼中釘。太子做事滴水不漏,這次恐怕沒那麼容易查過去。”
“又是忍!”
謝輕鴻握拳重重捶在案桌上,手邊的茶盞幾乎被他的掌風震飛。
“那我謝家便該受此無妄之災嗎?”想到孟韻和她肚裡的孩兒,謝輕熙忿然道。
他們已經忍讓了那麼多年,為了自保,一個遠走西北,一個外任避禍,可就算這樣,那些人還是沒有放過謝家。
謝輕舟不置一詞,緩緩起身行至窗前,負手背對着兩人,透亮的天光穿過窗棂打在他臉上,眼中陰翳深不見底。
父輩的命運不可重演,謝家,韻娘、孩子......他已無路可退,無法置身事外。
“不是忍,是要等一個機會,能一擊即中又全身而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