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清雨點點滴滴敲打着檐角。
今夜的燭火久久未熄,逐漸微弱下去的燭光透過紗帳,朦朦胧胧撒向謝輕舟側睡的半張臉龐。
二人背對背躺在床上,呼吸此起彼伏,如織機經緯交錯,顯然均未睡熟。
孟韻睡不着,是因為他躺在了身邊,自己的一舉一動必須小心翼翼。偶爾想翻個身,或者舒展一下,總會擔心吵着他,亦或是踢到他。
更何況,她已經許久未和人同床共枕,心裡多少有些别扭。
尤其是當下這種環境,紗帳幽幽、雨聲蒙蒙、暧昧無邊。
而謝輕舟睡不着,則是因為腳邊有一個小家夥——林澈養的那隻貓,它此刻正伏在“楚河漢界”之下,雙目如炬地盯着自己。
并且隻要他一動,貓兒立即也跟着動,時不時發出悶悶的“咕咕”聲,像是不歡迎這張床上多了一個他。
謝輕舟冷冷地哼了一聲,嘴角有一絲不屑,自己何必跟一隻不能言語的貓兒動氣。
在他嘗試着再一次翻身的時候,不經意壓住了孟韻的被子,孟韻回身輕輕扯了扯,但有貓兒壓着,倒一時未能扯動。
貓兒的“咕咕”聲大了一些,驚得孟韻一下睜眼。
她轉身看着謝輕舟眉宇微蹙的神情,懷疑他是因為不習慣和貓兒睡一處,所以才遲遲未眠。
于是,孟韻捏着嗓子問道:“郎君睡了麼?”
謝輕舟翻身平躺,雙眼在逐漸加深的黑暗中緩緩睜開,空空地盯着眼前模糊的帳頂,答道:“還未。”
語氣聽着有些煩躁。
“是吵到你了麼?”謝輕舟追問。
孟韻搖頭,發絲在枕上摩擦出細微的聲響,又想起他沒轉頭,看不清自己的動作,稍稍放大了些聲:“沒有的事。”
“這貓兒許是知道郎君來了,能和您親近,竟舒服地打起了呼。它與我同睡慣了,每每與青幺強抱過去,總會悄悄跑來我這兒。”
謝輕舟被她的話逗笑,附和道:“這小東西倒挺通人性。”
不過他倒看不出來這貓兒哪裡喜歡他,不僅不喜歡,估計還嫌他占了它的地兒。
孟韻試探着道:“不過它今夜攪擾了郎君安眠,明日得把它送去讓青幺照顧了。”
“你若喜歡,便讓它留下,陪着你……咱們一起睡。”
謝輕舟話說得勉強,孟韻卻聽明白了。
她這下更加确定,的确是吵到了謝輕舟休息,不然他不至于大半夜還睜着眼睛不睡覺。
其實也有另一個可能:佳人在側,謝輕舟為能和她同床共枕而欣喜激動,所以才久久不願入睡。
不過這個想法孟韻可不敢有,她自認還沒到美如天仙的地步,能讓年歲二十有餘的謝縣令夜不能寐。
孟韻咬了咬下唇,覺得貓兒在這兒始終不是個辦法,她支起身子探頭看了看外間的羅漢床,想着不如把貓兒抱過去。
羅漢床上鋪的一床褥子還未撤,貓兒養得敦實,被子一裹,夜裡也冷不着它。
想好了主意,孟韻便開始行動。
謝輕舟聽到身旁的人起身的動靜,偏頭一看,隻見孟韻起身掀開被子,一把将貓兒攬入懷中。
那貓在她懷裡十分乖巧,半點不見掙紮,神情很是享受,可見靠在孟韻胸前,應當極為舒服。
孟韻抱着貓兒坐直,朝他叮囑道:“郎君勿動,我将這小家夥送到外間去睡。”
她笑得溫柔,即使一旁燈火綽約,讓她的目光如霧隐繁星般不現,但憑着春風拂面般的話音,也足夠讓他在半夢半醒間微微恍惚。
他聞到了來自她身上的香氣。
謝輕舟點點頭,幾乎是啞着聲音回了一個“好”字。
孟韻身上穿着一身凝脂色的襦裙,行動間,似月光揉成的緞子若隐若現地勾勒出她的身形輪廓——青山伴流水、白雲繞溪谷,麗色應有盡有。
謝輕舟微眯了眯眼,面上輪廓有些發緊,雙掌悄悄握成拳,一動不動垂在身側。
孟韻的襦裙一向是出自孫媽之手,長短合度,極襯她的身段,穿上身也格外舒适。但因着年節,孫媽回鄉下老宅探親,一時不得空,青幺便比着舊的裙長給她新做了一條。
正好從前的襦裙都穿舊了,這幾日謝輕舟在主屋歇息,青幺想着不能讓孟韻看着太過寒酸,便拿出新的給她換上。
孟韻也是穿上身才知曉,這衣裳裁剪得有些長了。但幸好不多不少,裙擺剛好垂到腳面,也勉強能穿。
更重要的是,當着謝輕舟的面,她有些放不開,便不想再換來換去。
她抱着貓兒,借着昏暗的燭光,手指來回在床尾摸索。正挪到床邊站起身時,半跪的身子無意間踩到了襦裙,懷裡的貓兒受驚一動,飛身從她懷裡躍下了地。
“啊——”
事發突然,孟韻來不及站穩,重心一歪,沒等雙手抓住支撐,整個人堪堪就要砸到腳踏。
那一刻,孟韻其實已經做好了額前猛受一擊的準備。她慌亂間找不到支撐,隻能高擡着胳膊,盡量護住自己的半張臉。
就在她與地面僅有一尺之隔時,腰上肩上同時傳來一股大力,再回神時,自己已經完完全全被攬進了謝輕舟的懷中。
“多……多謝郎君。”
孟韻同他低聲道謝,呼吸還有些不穩,小口小口微喘着,面上餘驚未消。
謝輕舟的視線極快地掃了她一眼,眼睫微顫,捉住她臂膀的手收緊了三分力道。
胸膛起伏一時還控制不住,一呼一吸間,高聳的流雲便被襦裙的帶子勒得更緊。丹桂纏枝的絲帶在胸前繞成結,隻需指尖輕輕一挑,即可徹底将流雲捉住。
四下安靜,落針可聞。
肌膚相貼的熨燙讓謝輕舟尤其貪戀,他幾乎後脊發麻,默念着清心咒,才能遏制住心中快要沖破牢籠的欲.念。
孟韻不禁眨了眨眼,她這時才發現:自己此刻仰面躺在謝輕舟懷裡,衣裙因方才的意外而有些滑落,他若不小心再往下看一寸,便會看到……
這怎麼能行?!
孟韻不着痕迹捂上胸口,偏過頭避開他的對視,謝輕舟卻像不再壓抑自己一樣,呼吸瞬間加重。
“您身上有傷,我怕壓着您,我還是起來吧。”
孟韻說着便要起身,隻是還未徹底站起,便又被謝輕舟拉了回去,重重跌在他身上。
謝輕舟锢住她一側肩膀,低頭湊到她眼前,“韻娘,我才救了你,你就這麼對我?”
他的眼神很是深邃,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泉,又像話本上描述的海中漩渦,暗流翻騰,勢必要将萬物都吸進去才會罷休。
孟韻被他一個話頭打懵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看着他的眼睛支吾道:“那我應該如何?”
“你說呢——”
謝輕舟一把将她擋住胸前的手挪開,繼而重重地吻了上去,鐵似的胸膛撞上流雲,幾乎将其碾碎。
“唔、唔唔……”
孟韻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可謝輕舟不想聽也不想管,他努力堵住孟韻的聲音,死死盯着她那雙水意朦胧的眼。
糾.纏、親吻、在她快要不行的時候好心松開,讓她喘息一陣,繼而又貼上去,瘋狂掠奪她唇齒間稀薄的空氣。
眩暈感一陣一陣襲來,孟韻覺得再不做點什麼,自己真會暈過去——
于是,孟韻猛得往上一推,謝輕舟總算擡起了身子。
“我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她用力揪着他的衣領,像是自我催眠一樣地重複着“不能這樣”這句話。
“我們确實不能永遠這樣。”謝輕舟一字一字肯定,實際卻是将她的話通通反駁。
孟韻不知今夜謝輕舟為何忽然失控,但她知道,他在她身上的耐心恐怕已經用盡,他們二人,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孟韻眼角泛出些許淚花,想拿他從前承諾過的話喚回他的理智。
“謝大人,你别忘了我們是假成親,幾月之後要和離的——我那兒還有你親筆寫的和離書。”
“你連和離書都記得,韻娘!”謝輕舟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問她:“我還說過許多許多旁的話,你就隻記得這一條麼?”
……
“不許納妾就是不許納妾,沒有例外。謝家家風純正,我定不會做出始亂終棄之事,韻娘大可放心。”
“家父家母已然故去,你便是生不生孩兒都沒人逼你。”
“我後悔不該把你卷進來。我明知此行兇險,卻故意将你拖下水;我明知你不願,卻故意以恩相協,強迫你嫁給我。”
……
“韻娘,我想帶你回長安,讓聖人給我們光明正大地賜婚,讓世人都知道,你是我謝輕舟的夫人。”
這樣她就不會總想着和離,總想着回蘇城,總想着躲開他、離開他。
他繼續貼着孟韻的耳畔,聲音像狂風吹亂燈籠發出無助的嗚咽,“韻娘,你真的就沒有一點點地喜歡我麼?一點點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