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屋。
爐竈煙火氣息還未完全消散,殘留的食物甜香混雜着絲絲藥味透出門扉。
聽着屋内一陣陣規律的切菜聲,謝輕舟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想要見到孟韻娘的心逐漸沉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孟韻今日沒有出門應約的打算,是以随意取了一件素藍色的衣裙上身,兩根帶子将袖子一系,身姿利落。
盆中還放着些做藥膳剩下來的菜蔬,孟韻打算一并切好,晚膳時清炒,解解年關的膩乏。
謝輕舟站在庖屋外,靜靜地從她身後看去,眸中僅是一道忙碌的身影——
倒真有幾分像勤快的廚娘。
謝輕舟想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眉間雖有疲憊,臉上卻帶了三分笑意。
冬日的菜蔬難得如此水靈,手起刀落時聲音脆生生的,孟韻捏捏着手裡白嫩嫩的筍,忍不住發出一聲贊歎。
這衙署不愧是衙署,地窖都比尋常百姓的管用。
謝輕舟聽她忽然出聲,尾音拖着長長的愉悅,才揚起的嘴角瞬間落下。
伴随着耳畔切菜的咚咚聲,謝輕舟心裡湧出一絲煩躁,眼前明光高照,人間煙火,一應皆不如方才美妙。
切個菜都能高興成這樣,看來她似乎真的沒有想到要去看看他。
輕風撫過竹林,飒飒葉落。
竹影悄悄在謝輕舟肩頭跳動。
幾息功夫,孟韻手中的刀便擱在了砧闆上,她拿起白布擦了擦手,掃了一眼盆中,反手解下了腰間圍布。
與此同時,背後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輕咳。
孟韻立即轉身,微微驚訝地看着來人,“郎君怎麼來這兒了?”
謝輕舟的視線一直牢牢鎖定在孟韻身上,看着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謝輕舟心中微微一動,生出些喜悅。
看來,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他。
謝輕舟一舉邁步進來,低頭看向仰望他的孟韻,竟說道:“許久不見你了,想過來看看。”
孟韻聽他這樣直白露'骨的說話,一時微驚,好笑地點了點頭,實則手指悄悄揪着身側的衣裳,搜腸刮肚想拿話堵他嘴。
謝輕舟這廂還在柔情款款地看着她。
眼神厮殺一如戰場交鋒。
孟韻想着她總不能一直逃避,幾息之間原本堅定地回望着,可惜,不出一會兒便敗下陣來。
她真是受不了那雙眸子,裡面閃爍的不知道是精光還是清澈,狐狸似的,笑着笑着就有坑落下來。
這還是她在謝輕舟身邊,碰巧見他和林澈給别人下套時總結出來的經驗。
正好謝輕舟喉間發出一聲輕笑,孟韻趕緊錯開眼神,為了掩飾尴尬,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怎麼了,韻娘?”謝輕舟上前扶着她一隻胳膊,肌膚相觸,孟韻覺得手臂好像碰到了一團火,比爐竈的柴火燒得還旺。
“我無礙的,郎君。”孟韻連連擺手,一邊用空出來的胳膊推謝輕舟,一邊往門口走,“謝樓說您有些咳嗽,快别站在這兒了,庖屋悶的很,您出去透透氣,身子會舒服些。”
謝輕舟一時不備,冷不防真被她推着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鞋後跟提到了門檻,二人的動作才止住。
謝輕舟用了些力氣,将孟韻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拿下來。兩隻略冰涼的手握在他掌心,一時叫他不舍得松開。
“我已經沒事了。你說我一個男人,咳兩聲又死不了,庖屋再悶,你不也忙碌了一上午?”
謝輕舟一邊說着,一邊環視起了庖屋。林林總總的器皿和食物整齊堆放,台面幹淨,蒸籠冒着絲絲縷縷的白煙,可見用了心思。
孟韻聽他提了一個“死”字,忙擡頭看着他,“大人别說那個字,不吉利。”
“好,聽韻娘的。”謝輕舟眼見她皺緊了眉頭,忙揚起嘴角,飛速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孟韻一時不備,被他得逞,反應過來後有些難為情,雙手用力欲往後縮,卻被他牢牢捉住。
“辛苦你了。”謝輕舟見她不應,又加了一句,“青幺送來的藥膳,我喝得幹幹淨淨。”
“大人身體無礙便好。”孟韻低頭胡亂答着,謝輕舟順着她鼻尖的方向望去,隻覺她笑得十分勉強。
手中一雙腕子仍在細細掙紮,動作幅度不大,卻能讓謝輕舟一下卸力,孟韻也在瞬間抽回手,下意識搓了搓腕子。
她一時不知如何面對謝輕舟,忙背轉身摁住一方擦手的白布。
手上肌膚和唇瓣相貼觸感仿佛依舊殘留,似有若無,夾雜些弄上水漬而摸着冰涼的白布,弄得她心神恍惚。
孟韻緩緩吐出一口氣,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
腦中有些感受太過美好,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沉溺,奈何她頭腦太過清醒,總能懸崖勒馬。
也算不得壞事。
“大人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孟韻一轉眼像個沒事人一樣,拿起白布随意地擦着案桌。
她的語氣聽着十分輕松,“這些天您帶着謝樓早出晚歸,見了面也是匆匆而過,我還以為大人是因為上次的事,還在生氣,不想見我呢。”
孟韻說這些話是為了緩解當下的尴尬,怕謝輕舟不自在,故而小小地開了一個玩笑。
謝輕舟一聽,忽然便想起從前在林府做客時,林澈偷偷帶着他去瞧父母吵架,林夫人慣會撒嬌,又有手段,拿着捏林老爺子不許喝酒,便是這幅口吻。
謝輕舟臉上的愉色一閃而過。
握拳輕咳一聲,謝輕舟一個大步上前站到孟韻身後,将人緩緩掰過來看着自己,擰着眉頭問她:“你也知道上次的事會讓我生氣?”
面前的人眉心緊鎖,語氣不善,一副不好惹的惡相。
孟韻側眼看了看被他捏住的雙肩,感受着額前一道強烈又逼.人的視線,心中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