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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謝輕舟天不亮就帶着謝樓匆匆出門。
等青幺再見到主仆二人身影時,已是過了晌午。
蘇城多雨,陽光難得耀眼柔和。衙署之内萬籁俱寂,隻偶爾傳來街上幾聲孩童嬉鬧。
書房。
謝輕舟還在伏案沉思,時不時用毛筆在面前的折子上圈點勾畫,硯台中的墨汁久久未幹。
林澈品着一壺茶,啜着蘇城茶葉獨有的芬芳,展眉一聲長歎,“香,實在是香。”
謝輕舟被他擾得停了一瞬,皺眉望了林澈一眼,才又在紙上開始揮毫。
林澈撫了撫自個兒吃得滾圓的肚子,有些炫耀似得道:“我們今兒中午吃的羊肉,韻娘親自做的。她說我這些天跟着你忙碌太辛苦,特意在回京之前給我補一補身子。”
謝輕舟擡頭冷冷地看了一眼林澈,面無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就差冰冷地吐出一個“虛”字。
不過一頓羊肉湯而已,沒出息。
手裡的毛筆一時錯力,被重重摁下去,提筆墨色深了三分,謝輕舟幾不可查皺了眉,露出心裡的一絲煩躁。
林澈好笑地收回了目光,翹着一隻腳,拿起一早接到的長安來的折子,看着看着笑出了聲。
“禦史大人就是禦史大人,罵人的文章都寫得這麼有水平。但凡書讀少了些,都湊不出這麼有趣的話。”
不出他們所料,程禦史在賀蘭梨花的推波助瀾之下,一紙訴狀将謝輕舟告到聖人面前。程禦史言之鑿鑿,他凡訴種種,隻要來蘇城一查便知。
皇後自是不信,出言替謝輕舟辯駁;底下的大臣自動分成兩派,吵得不可開交,隻等聖人裁斷。可聖人态度微妙,對兩方的争鬥不置一詞,隻讓謝輕舟開春之後迅速交接蘇城事務,即刻返回長安。
謝輕舟沒擡頭,想起随着這份折子一道而來的密折,神秘地笑了笑。
“眼下已入年關,你此時啟程正好能趕上除夕與伯父伯母團聚,早些動身為宜。”
林澈點頭道:“是這個理。年節曆來慶賀隆重,王公貴族們府中開銷陡增,說不定我這趟回去,還能幫你抓住狐狸尾巴。”
謝輕舟道:“如此,那便有勞林大人。”
林澈嘿嘿一笑,搓着手不好意思道:“那……你們來長安的時候,能不能把楚娘子也帶上。”
謝輕舟哼了一聲,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這個我可做不了主。”
“我上次回去聽外祖父說,已經給她約好了一戶人家,隻等那家的郎君從長安回來,相看過後便要定親了。她恐怕不能亂走。”
謝輕舟不疾不徐給林澈添了一把火。
“還有人敢跟小爺搶——”林澈撸了袖子,作勢便要沖出門,急匆匆地差點撞上謝樓堅硬如鐵的胸膛。
“哎喲!我的湯!”一道嬌俏的聲音在謝樓身後響起。
謝輕舟一聽是青幺,視線立即轉向了門口。
謝樓忙把胸前的林澈扶正,低頭拱手一禮,“得罪了,大人。”
青幺柳眉倒豎,礙于面前的人是林澈,不好發作,隻囫囵一禮,一面檢查手裡的湯,一面端到謝輕舟面前。
青幺心疼她家娘子看着這些炖了一個上午,若是碰壞了,心血可都白費。
得了謝輕舟的示意,青幺仔細将漆盤放下。
擺在他面前的白瓷盅色澤細膩,觸手滾燙,青幺捏住壺蓋一提,汩汩的水汽伴着藥膳特有的香味從盅裡飄出。
“這是什麼?”
謝輕舟望向青幺,眸色漆黑如淵,平靜的水面下實則暗流湧動。
青幺眨了眨眼,掩下眼中隐隐的期待,說道:“回郎君,是用一些驅寒草藥配上烏雞炖的。夫人昨日遠遠地聽見您咳了一聲,本想熬點湯藥給您驅寒,但您今日過午時才回,便又改成了藥膳。”
謝輕舟聽後果然一笑,慢慢端起藥膳喝了一口。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讓他想起了幼時的自己。
他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長安城,回到了已有幾年不住人的老宅院裡,同樣帶着甘甜和草藥腥氣的味道,隻有生病時才能喝到。
白駒過隙,誰能想到他已許久不曾嘗到這味道,竟然還能在蘇城一遇。
一口氣喝完,謝輕舟擱下碗,久久不見孟韻出現,他的心裡無端生出一絲憂慮,遂問道:“夫人為什麼還不過來?”
當着林澈的面,青幺不好意思說自家娘子不願過來,隻道:“方才婢子過來時,夫人還在庖屋收拾,一時脫不開身。”
謝輕舟不置可否,想了想還是起身,徑直往屋外走去,“我過去看看。”
他倒要去瞧瞧,有什麼事忙得一向伶俐的孟韻娘暈頭轉向,連見他一面的功夫都沒有?
還是說——她在故意躲着他。
謝輕舟腳下生風似的,話音未落,屋中便已沒了人影。
林澈慢悠悠起身,用看透一切的目光在青幺身上掃了一眼,嘴裡哼着小曲兒,悄悄挪到了楚容的眼前。
他還有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須得當面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