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孟韻無奈地看了一眼孟老夫人,手上正在打的絡子也停了下來,“我如今好好的在您跟前坐着,能有什麼事兒?”
孟老夫人歎了口氣,将女兒手裡的絡子拿走,放到一旁的籃子中,“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阿娘——”孟韻一笑,撒嬌似地捧着孟老夫人暖乎乎的雙手。
感受到掌心的溫熱交疊,孟老夫人嗔怪的看了一眼女兒,“都多大個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
孟韻晃了晃孟老夫人的雙手,繼續撒嬌道:“前兩日隔壁的趙大娘子還誇您瞧着年輕呢,阿娘不老,所以女兒也不老。”
孟老夫人心裡受用,面上可不信自己這丫頭,像小時候那般點了下孟韻的額頭,嗔道:“油嘴滑舌。”
“韻娘,你這一和離就匆匆忙忙要嫁給謝大人,如今又要急着去長安見他家中長輩。說實話,我心中既為你高興,終于能夠脫離焦家的苦海,同時我又擔心得很,生怕你去長安之後——”
孟老夫人沒有再說下去,隻一遍一遍撫着孟韻的發絲。
她心中有隐隐的憂慮,擔心謝家畢竟高門大戶,萬一對女兒不滿意,天高地遠,連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孟韻輕輕地伏在孟老夫人膝上,呼吸綿長悠遠,聲音溫柔卻很堅定。
“謝大人和焦文俊不一樣。”
孟老夫人笑了笑,忽然有些不解:“韻娘,你們如今都成親了,私下裡還喚他謝大人嗎?”
孟韻一怔,攥着孟老夫人膝上布料的手指微微收緊,不敢擡頭去看孟老夫人的眼睛。
“我向來都叫他謝大人……一時還不習慣。”孟韻說完,心虛地閉上了眼睛。
孟老夫人笑呵呵地應了一聲,沒說什麼,大抵是相信了孟韻說的話。
隻她還有件事放心不下,須得再說一聲,“你阿兄明年就要做父親了。阿娘希望你也多顧着自己的身子,早日有個自己的孩子。我見你似乎有心事,說話的時候也心不在焉,可别千萬為了這件事和你家謝大人置氣。”
孟韻噗嗤一笑,就着伏在膝上的姿勢,搖了搖頭,她故意道:“阿娘,謝臨帆說了,他上頭還有個當将軍的兄長。傳宗接代一事于他而言也不是非辦不可,一切随緣便好。”
“你如今才剛剛嫁給他,自是看你千般好萬般好。”孟老夫人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有些啰嗦,怕說多了戳到女兒痛處,含糊道:“總之你自己素日多注意一些。”
孟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追問道:“注意什麼?”
孟老夫人張了張嘴,還是決定不說話。
隻是孟老夫人沒想到,孟韻說出口的話愈發大膽:“女兒明白阿娘的意思。若是謝臨帆什麼時候興起,也想納一個玉珍,女兒給他風風光光娶進門就是了。這樣一來大家都開心,我也不用自尋煩惱。您說是不是?”
她現在看得開,加上這次成親又隻是順勢而為,幫個忙的事。萬一到時候謝輕舟遇上了什麼玉珍,金珍,喜歡便由他娶好了。
反正和離書她捏在了手裡,什麼時候孑然一身回蘇城,就是一句話,一輛馬車的事。
天寒地凍,屋内燃了炭火,暖意融融。
孟韻有了底氣,難得放肆,在孟老夫人面前大放厥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倒把孟老夫人一駭,眼神立即看向半阖上的房門,後怕道:“你也不怕給謝大人聽見。”
“往後這樣的混賬話,不許再說了。”孟老夫人拍了拍孟韻的肩膀,警告道:“新婚就想着給夫君納妾,天下哪有你這樣賢惠的人。”
“韻娘知道了。”
孟韻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怕說多了引來孟老夫人懷疑,暴露自己與謝輕舟是假成親一事,安安靜靜伏在母親膝頭,像隻乖巧柔順的狸奴。
剛說完不久,門上便傳來上下清晰的“咚咚咚”。
孟韻連忙起身坐直,孟老夫人理了理袖子,朝門口出聲道:“進來吧。”
來人推開門,孟韻定睛一瞧,卻是謝輕舟。
那方才她說的那些話,他豈不是都一一聽到了……
孟韻忐忑地看了一眼謝輕舟,發現他的臉色和白日一樣,嘴角含笑,溫潤不減,并無什麼異常。
“原來是臨帆,”孟老夫人起身迎了上去,還悄悄扯了扯孟韻的衣袖,“怎麼你一個人過來了,大郎若是怠慢了你,我可饒不了他!”
謝輕舟沒有去看孟韻,而是對着孟老夫人溫聲道:“阿娘,是我自己想來的。嶽父和阿兄正在前廳切磋棋藝,我就想着過來——”
謝輕舟說着,氤氲着笑意的眼神落在孟韻身上,孟韻和他對視了一眼,忽覺屋内炭火一下冷了下去,無端打了一個寒顫。
心虛的感覺愈盛。
孟韻下意識躲開他的目光。
孟老夫人見兩人目光交織,眉來眼去,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她起身走到門口,回頭朝二人道:“我先去看看你們阿耶,韻娘,你們說會兒話吧。”
孟韻點頭應是,孟老夫人便放心離開了。
檐下燈籠的光落在孟老夫人肩頭的梅花花紋上,紅蕊白花,邊緣閃爍着橘黃色的暖意。
對于謝輕舟這個女婿,孟老夫人打心底滿意。隻要女兒能幸福歡樂,她三年來的祈盼也就圓滿了。
房門被謝輕舟反手關上,“嘭”地一聲響。
孟韻還沒告訴他不必關門,謝輕舟先開口道:“下雪了,冷。”
孟韻有一瞬間的錯愕——又下雪了嗎?
謝輕舟高大的個子橫在她眼前,孟韻踮腳往一旁的屋外看了看,天色似乎變白了一些,寒氣幽幽逼近窗棂,又被炭火揮退。
幾絲火星在炭盆内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