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媽接連催了孟韻幾次,她才徹底将衣裳放下,歇歇眼睛。
孟韻見謝樓冒雨出來補衣裳這架勢,自己也連飯都顧不上吃,隻停了片刻便又開始穿線,終于将衣裳補好。
孫媽幫着她一件一件疊整齊,兩人合力再紮成一個小包袱,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上。
孟韻的繡技針法頗有心得,若不刻意去看拼接之處,尋常人湊近輕易發現不了破綻。
孫媽見孟韻眼中略帶着不舍,便張口對謝樓叮囑道:“樓郎君既然住得離這兒近,不嫌棄的話,時常過來,孫媽給你做些蘇城的菜肴嘗嘗。”
謝樓雖然年紀小,但在謝輕舟身邊多年,對方出口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一聽便知。此時孫媽說得誠懇,孟娘子也笑意溫和,謝樓便高興地答應。
臨走時,謝樓朝孟韻抱拳告辭,“多謝孟娘子招待。”
“樓郎君慢走。”孟韻颔首回應,相送他到店門前,停下腳步。
“替我向你家郎君問安。”
謝樓低頭了然一笑,躬身應道:“阿樓明白。”
語畢,謝樓撐傘沖入雨幕。
青幺和孟韻一直站在門口,等謝樓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二人才重新回到後堂。
孟韻繡了兩三個時辰,松懈下來忽然覺得疲累,神色恹恹。
想起方才孫媽的話,孟韻的心裡莫名發慌,疑心自己莫非表現得太過關心謝輕舟,便強打起精神,睜眼盯着孫媽忙碌的背影。
好不容易等孫媽忙完,孟韻終于才有機會開口,撒嬌一樣道:“孫媽,你……”
她是想問不敢問,也不知如何問。
一句話說得猶猶豫豫、吞吞吐吐,人根本聽不明白。
“娘子,孫媽怎麼了?”孫媽笑看着她,半點沒有看透她心事的樣子。
孟韻這下放心地坐在椅子上,心裡卻覺得難受。
此時無外人在場,她的情緒也自然流露在了臉上。
孫媽瞧明白了。
“喲,原來您是說讓謝樓時常過來這事兒。老婆子呢也沒什麼别的想法,就覺得這孩子和我侄兒一般大,看着怪親人的。”說着,孫媽觑了觑孟韻的臉色,半開玩笑似地道:“再說了,樓郎君可是謝大人身邊的人。咱們到底是些婦道人家,樓郎君心眼好,挂個眼色瞧着咱們,就得少多少麻煩。是吧,娘子?”
青幺點頭:“孫媽說得對!”
孟韻歎了口氣,煩躁地撅了噘嘴,“我總歸是怕給别人添麻煩。”
至于是不是真怕添麻煩,她心裡清楚,卻固執地不想直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指尖無意識擦過掌心原來的疤痕處,光滑如新。
隐隐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
*
謝樓再次出現在孟韻眼前,已經過去了整整十日。
彼時,孟韻和青幺正好回鋪子,迎面碰上了從小路竄出來的謝樓。
青幺被他撞得哀嚎一聲。謝樓手忙腳亂地撿起藥包揣懷裡,然後趕緊去察看青幺,“可有傷到娘子?”
青幺挎好籃子,趕緊搖了搖頭,同時目光敏銳地看到了謝樓懷裡的藥包,“郎君行事匆匆,府上可是有誰受傷?”
孟韻眼神忽地一滞,緊張地看向謝樓。
謝樓抿了抿嘴角,道:“是衙署内的一名差役,同大人外出受了些輕傷,不礙事的。”
“謝大人呢?他可還好?”孟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神情肉眼可見地緊張。
“大人無恙,躺了幾日已然好多了。”謝樓斟酌了片刻,忽然提議道:“娘子要去看看嗎?”
“這……”孟韻猶豫不決。
她根本沒有合适的理由。
謝樓迅速張望了四周,見孟韻沒有果斷應聲,隻好先行一步告辭,“大人還在衙署内等我。娘子既然有難處,那我便先走一步。”
看着謝樓匆匆離去的步伐,青幺眉頭輕皺,再看向自家娘子,神色分明帶着糾結。
二人相攜着往回走,在踏上鋪子台階,孟韻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她吩咐道:“去把阿娘給的那棵人參拿來。另外,讓孫媽再包些别的。看望謝大人不是小事,我豈能空手。”
青幺脆脆地答應了一聲,飛跑進屋内,與孫媽二人一同忙活。
孟韻慢慢從門口的台階處進來,藏在衣袖之下的雙拳握緊,掌心被指甲刮得生疼。
一束陽光柔柔地灑在她的臉上,孟韻嘴角緊抿,忍不住出聲催促青幺快一些。
此刻,她的心裡除了淡淡的喜悅,籠罩心頭更多的其實是擔憂。
謝輕舟,你最好無恙。
*
衙署後院,謝輕舟房中。
庖屋今日送來的小菜格外爽口,一連喝了幾日苦口的藥,謝輕舟總算能多用一些飯食。
兩日前,他外出遇襲。遇到的那批刺殺的人,武功高強,劍劍直逼命門。幸好他身手不錯,身邊跟着的又是林澈和謝樓,這才在重重包圍之下逃出生機。
能這樣大膽伏擊朝.廷命.官之人,來頭定然不可能是區區水賊。
就是不知他這條命,在長安那些人眼中價值幾何?
謝輕舟嗤笑,手裡的瓷勺“咣當”一下碰到碗底。
謝樓正在收拾書案,聽見動靜,立即往他這邊走來,接過碗放到描金漆盤上。
謝樓:“大人臉色比之前好多了。”
謝輕舟扯了下嘴角,勉強點頭,接着問道:“林澈那邊如何?他為我斷後,傷至筋骨,怕是下不了床。”
謝樓點頭:“容娘子妙手回春,缺的那味藥今日已買了回來。按她的說法,保管迎親那日林大人生龍活虎,絕不會影響計劃。”
雖說營救宋員外力求萬無一失,可謝輕舟聞言忍不住皺眉。
“你去告訴容娘子,用藥須得有分寸。多少小心些,别傷了……人的根本。”
謝樓見自家郎君一本正經說出這樣的話,想笑又不敢,咬着腮幫子用力點了點頭。
謝輕舟又問了一下遇襲時其他人的情況。這下,謝樓的臉色變得凝重。
如今有一件令謝輕舟十分煩惱的事。原先選定代替宋娘子上花轎的女捕,在上次遇襲的時受傷,肋骨斷裂,短短幾日内根本恢複不了,更别提穿上幾十斤重的嫁衣深入匪窩。
若是臨時去宋家找人,尤其是這種近乎送死的買賣,勢必會帶來更多的麻煩不說,哪裡找得到不怕死,又絕對地信任衙門的人。
楚容若是再纖細一點,倒可擔此重任,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