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如煙夫人住處。
如煙拿着陶家送來的青玉纏枝紋緞子,在自己身上試了又試,指尖數次順着料子下滑,緞子毫不勾紗。
“好看嗎?”如煙側頭問着身旁的婢女,腦海中不由得跟着想象,自己穿着這料子裁成的新衣,定是十分明豔動人。
婢女道:“夫人穿這件,定是十分好看的。”
“好看、好看、你隻會這一句不成?!”如煙将料子一把丢開,恨恨坐到了美人榻上。
好看有什麼用?郎君已經十餘日不來她的房中。
若非這偌大的李府中,至今沒有擡進來第二個女人,否則,她都以為自己在郎君面前失寵了。
婢女不知哪裡惹到了她,“撲通”一聲跪下請罪:“夫人贖罪!夫人贖罪!”
如煙被婢女吵得心煩,喝道:“我這是要吃了你嗎?動不動就給我跪下。”
李府的婢女一個賽一個的奇怪,不管打小事情,隻要她一動怒,這些人就會一個勁跪下磕頭。
她從前雖是花魁娘子,平日也有人捧着,但沒像在李府這樣,像是對待一顆易碎的珠子,生怕碰碎了。
“喲,這是怎麼了?誰惹我們煙兒生氣了?”
話音甫落,庭院中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身,如煙面色一喜,飛撲到了剛進門的男子懷中。
“郎君你可回來了,煙兒想死你了。”
李六郎熟稔地摟住如煙,顯然不是第一次像這樣接抱人,随意揮了揮手,地上的婢女戰戰兢兢離了屋内。
“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為那些人有什麼值得生氣的?”李六郎将人摟至美人榻上躺着,摸着軟玉.溫香,喉間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來,讓我瞧瞧生氣長紋了沒?”
李六郎掰過如煙埋在他胸膛裡的臉,眼神冰冷地從額頭看到下巴,眼底沒有絲毫情緒。
審視的目光像在看一件死物,一件美麗珍貴卻易碎的貨物。
他是一個商人,習慣用看貨一樣的眼光看人,如煙被他眸中的寒意吓到,僵着身子不敢動作。
良久,李六郎方放開了她。這下輪到如煙戰戰兢兢地起身。
李六郎坐在榻上不說話,如煙不想冷場,便将那匹青玉緞子披在身上,挪步至他面前,故作嬌嗔道:“郎君,好看嗎?”
李六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對如煙的懂事滿意極了,還讓她披着料子轉幾圈,讓他看得更清楚。
“好看。當然好看。”
孟韻娘親手挑的料子,自然哪哪兒都好。
李六郎拿着案幾上,如煙杯中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神迷離似醉酒之人。
如煙見狀,笑得更動人了一些,斜斜靠在李六郎身上,仿若一朵無力嬌豔的菟絲花。
李六郎看着如煙的側臉,心裡暗喚了一聲“韻娘”。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若是正主穿上,一定比赝品美上十倍。
李六郎呵呵一笑,手裡的杯子猛得砸到地上,“咔嚓”一聲碎了。
回身掐住如煙的臉,李六郎迫不及待親了上去......
*
李府将帖子遞到陶家,一并送了些回禮。單是其中一小盒蜀地蒙頂茶葉,便抵得了送去的料子。
送禮的仆人傳話,說如煙夫人對兩匹料子很滿意,想擇日邀陶家娘子一同選些。
陶夫人心知料子乃是托了孟韻買的,一時不敢答應,便随口含糊了兩句。
誰知第二日李家便來人,特意攜禮登門,問及此事。
陶夫人知道如煙在李六郎面前得勢,不敢輕易得罪人,匆匆奔來陶玉屋中,問女兒該如何處置。
選料子事小,但陪着如煙,哄哄這位李六郎的心頭肉卻是大事。
陶二郎的事剛塵埃落定,孟韻正好在場,看出陶家人的為難,便主動攬下這趟差事。
蘇城入秋多雨,陶玉有孕在身,未免路滑生出意外,對外便說由孟家小姑替她前去。
陶家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正中李六郎下懷。
*
如煙夫人與孟韻約在有來客棧見面。
下了馬車,客棧的夥計便撐着傘迎了上來,一路引着孟韻、青幺兩人進店。
如煙定的是三樓的雅間。
孟韻邊上樓邊看着大堂内人來人往,夥計傳菜上酒,客人打尖住店,掌櫃的忙得腳不沾地。
有來客棧不愧是此鎮最大的一家酒樓,陳設裝潢一層一換。一層大堂供往來客商行人歇腳,即使像今日這樣的陰雨天氣,屋中光線也依舊充沛。
一層亮、二層雅、孟韻要上的第三層,便是靜——不同尋常的靜。
三樓仿佛與另兩層不在一家客棧,仿若虛空之中蓦然生出一道屏障,将樓下喧嚣與樓上清幽天然隔開。
青幺屏住呼吸跟上孟韻,主仆二人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回廊間清晰響徹。
陶家宴請時,孟韻見過這位如煙夫人。相處了短短幾個時辰,孟韻知道此人隻有些嬌縱,秉性不壞。
這種人最好打發,隻需行事之前慢些,順着她的心思來便可。若是一個不備,惹得她生氣,也隻看臉色便能明白。
思及此,孟韻的臉上已經浮現了笑容。
主仆二人很快到了門前,夥計将門推開,回身示意道:“娘子,正是此處。”
孟韻點頭道謝。
待她擡頭的一瞬間,夥計躬身離開,擋住視線的人一下離開,屋内的人瞬間露出真容。
“如煙夫……”孟韻聲音卡在喉間,臉上笑意頃刻僵住,原本踏入房内的一隻腳也收回來。
她原以為一眼看見的,是邀她前來的如煙夫人。
卻不料,此刻屋内端坐着的,竟是那個精明算計的李六郎。
李六郎似乎為她的出現很高興,擡眸看着門口不肯進來的孟韻,面上露出微微喜色。
“孟娘子。”
李六郎先行問候,絲毫沒有為孟韻的抗拒介懷,笑得一臉溫柔,如春風拂面。
孟韻輕喚了聲“李公子”,臉上随即擠出一個笑,眼睛來回轉着,欲看如煙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