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珏頓了頓,慎重張口道:“沒、沒有。”
“可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你想從.征,也未必非要去西北。我讓你姐夫就近——”
陶珏打斷了姐姐的話,回道:“不,我就想去西北。”
“為什麼?”陶玉想不明白,她聽說西北戰亂随時會起,為何他如此執着,非要去那危險之地。
“因為、因為……”陶珏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其實是因為西北能立功,那樣他就可以很快還上欠孟韻的錢。
但他還不能說,起碼現在不能。
于是,陶珏道:“因為我有一身武藝。就得去能展現男子漢氣概的地方。沙場報國,忠肝義膽,這是先生教的。”
他這番話也不算扯謊,隻不過是原因之一。
陶玉雖然不是很相信他的一番話,但陶二郎畢竟已成人,若真下定決心想做一件事,她縱然身為長姊,也不好阻攔。
“阿娘那兒我會替你去說,但如何讓她徹底放心,最終同意你去西北,你得好好想想。”
陶二郎不喜歡咬文嚼字,也不喜歡念書作文章。如今終于遂了他的願,當即“蹭”一下站了起來。
“多謝阿姐!”陶二郎一依次朝陶玉和孟韻作揖,而後飛奔了出去。
孟韻眼見青蔥似的小夥子拔地而起,心裡很有一種“鄰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其實她比陶家小子隻大上兩歲,還是陶玉婚宴上,隔着人群遠遠見過一面而已。
忽然想到陶家這次就是因陶二郎才遭此變故,人财兩空,孟韻下意識皺了眉頭。
她雖然不了解陶二郎,但是方才觀他秉性,最多算個愣頭青,怎麼也不是那種尋花問柳的浪蕩子弟。
鬧出這等事,八成被人算計了吧。
孟韻下意識同情這個孩子,絲毫沒想到其實自己比人家不過大兩歲。
“韻娘、韻娘?”陶玉連喚了她兩聲,孟韻才回過神來。
“阿嫂可有吩咐?”孟韻重新在陶玉跟前坐下,順手将參湯端給她。
瓷碗溫熱,觸感極好,陶玉仰頭喝下時,忍不住捧緊了一些。
“韻娘,讓你陪我回陶家,路上已經颠簸了兩日。我方才已經吩咐人去燒了些熱水,你與青幺盥洗後,好好歇一歇吧。”
“我無礙的,阿嫂。”孟韻見她臉色有些憔悴,有心想留下照顧她,不過陶玉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韻娘,你先去好好休息。今日你也看到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鬧着要去西北遊曆。我阿娘一輩子被人呵護,除了料理庭院之事,外頭的人情打點,根本沒經曆過風雨。此番我身子這樣,萬一要與貴客的女眷來往,我怕是得勞煩你一趟。”
陶玉擔心陶二郎從.征一事,怕還得過裡正或是李六郎的手,既然承人家的情,除了孟大郎打點,女眷那邊也不可怠慢。
若是雙管齊下,說不定會成事更快。
所以,萬一人家女眷來到陶府,多一個人從旁說話,總也管些用的。
孟韻明白陶玉的意思,正好她身上确實有些乏了,便起身同陶玉告辭。
“阿嫂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時間再來看你。”
陶玉彎了彎嘴角,笑容憔悴溫婉,應了聲“嗯”。
孟韻走後,陶夫人身邊的婢女來到陶玉屋中,端來了一些膳食。
“孟娘子那邊有嗎?”陶玉問。
“有的,娘子放心。”婢女将藕羹放到床前小幾上,立刻想到了什麼,繼續道:“小郎君還親自來庖屋問過孟娘子的膳食,婢子們記得娘子的吩咐,特意給孟娘子添了一些開胃的小菜。”
陶玉接過絲帕的手一頓,秀眉微蹙,“你說誰?”
婢女垂首,正色道:“婢子方才,說的是……珏郎君。”
“知道了,你下去吧。”陶玉深吸了一口氣,将帕子扔到一旁,慢慢舀了一口藕羹,戳進嘴裡。
“此時莫要跟夫人提起。”
婢子走出房門時,陶玉特意提醒道。
*
孟大郎直到夜裡才回來。
被汗浸透的裡衣牢牢貼在背心,庭間冷風一卷,孟大郎加快腳步進屋,撲面而來一陣溫暖的香氣。
房中燃着一支燭台,預示屋中有人。孟大郎還在庭中時便知道,妻子來了。
陶玉還未睡,見他歸來,忙披衣坐起。先喚人送熱湯來,又體貼地問他用過膳否。
孟大郎忙活了一整日,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雖然疲累,但見到妻兒安然無恙,心裡還算熨帖。
陶玉又問他,“到底用膳了沒?”
他實在累得吃不下,但為了不讓妻子擔心,便點了點頭。
“早些時候在李家那兒吃了。他家碼頭的貨可真多,運了整整一日都還排着長隊。”孟大郎有些羨慕似的說道。
像這幾日的貨量,哪怕在李家碼頭每月隻現十天,一年所賺之數也夠買下十個孟氏繡坊。
但一想到碼頭這兩日來往的人,孟大郎下意識皺了眉頭。
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總覺得哪裡要出事。
陶玉知道自己丈夫這兩日受李六郎所托,在忙着李家手底下的事情,略等片刻,方試探着喚了一聲:“夫君——”
孟大郎回神,見妻子眉間有試探之意,聯想起方才一進陶家,自己便被小舅子攔住,還在廊下說了許久的話,頓時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玉兒,你就放心吧。”
孟大郎先将妻子扶坐下來,就着婢女送過來的熱湯淨了手,再回來掌住妻子肩頭。
兩顆腦袋緊緊貼在一處。
“二郎既有從.征之願,嶽母又同意,咱們理應當全力支持。隻是天下承平已久,朝廷如今多對西北用.兵。二郎想去西北從.征,少不得要找裡正點頭。”
“嗯、”陶玉點頭,反握住丈夫放在她肩頭的手。
丈夫說的與她所料相差無幾,陶玉心中立刻安定下來。但此事未竟,夫妻二人皆不敢掉以輕心。
陶玉又道:“對了,韻娘也來了。照顧了我一路,才歇下來,明日你也去看看她。”
孟大郎臉上露出驚喜又欣慰之色,先點頭答應,複又歎道:“韻娘是個好姑娘。這些年我隻是在生意上照看了她一些,家裡事卻沒有仔細去打聽,否則,我一早便宰了那焦文俊!”
提起焦家的人,孟大郎惱怒不已,将手用力捏成沙包大的拳頭。
陶玉難得見他露出如此憎惡的神情,遂柔聲勸道:“好啦,如今韻娘與焦家和離,等阿耶阿娘去簽了文書,咱們一家就可真正團圓。你明日去見她,可小心着少提焦家。”
“我知道。”
聽到“和離”二字,孟大郎臉色稍霁,柔聲和妻子又說了幾句,起身盥洗更衣,很快入夢。
*
孟大郎行事沉穩練達,加之有陶玉、孟韻從旁協助,不出十日便把陶二郎的事辦妥。
一切隻等官府文書下放,陶二郎便可正式動身,出發西北。
陶家下帖宴請李六郎和裡正。男女分席,孟大郎和陶珏去外廳招待男客,陶夫人便和孟韻一起在内堂陪着女眷。
蘇城時和年豐,民安物阜,時人也追逐風尚,喜愛各色絲帛衣料。
陶夫人有心,想給兩家的女眷送些衣裳料子。家中尋常的東西自然拿不出手,孟韻又從小在繡坊長大,此事交給她辦最為妥帖。
孟韻大方答應下來,心中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一定要去布莊選幾匹上好的衣料。
出門時正好風輕日暖,半路上卻忽然下起了雨。孟韻側傘看了看天,慶幸自己帶了雨具。
剛到布莊門口,還未來得及看清四周,一聲驚呼穿透雨幕,直沖孟韻耳畔。
“孟娘子!”
聲音熟悉又帶着驚喜,孟韻立刻擡傘一瞧。
竟是謝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