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幺身子一動,上前想替孟韻辯白,孟韻面上挂着苦笑,伸手将青幺拉了回來。
是她昔日自作自受,才會有今日的苦果。此番面見爹娘,她亦自覺羞愧難當。
“阿耶、阿娘、”孟韻起身朝着二老跪下去,孟夫人上前來扶,孟韻輕輕推開母親的手,直挺挺地向二老磕了個頭。
“韻娘不孝,此番回家徒惹您二老傷心。焦家是我自己選的,是福是禍我都認。阿耶阿娘肯讓我回家看看你們,韻娘已經心滿意足。至于讨公道什麼的,也不必多此一舉,我還年輕,大不了學人家走一步看一步。”
知道孟韻是真心實意說的這番話,孟夫人聽後無奈地閉上了眼,眼角泅出點點濕潤,緩了半天才敢睜開。
孟老秀才依舊巋然不動,冷冷地“哼”了一聲,譏道:“拿什麼看?别又看上鼻子,又看上眼睛,昏頭了都不知道。”
這是她當年跪在這裡的原話。
彼時的孟韻娘十分自信,斬釘截鐵地告訴二老,她就看上焦文俊皮囊顔色好、才學氣質佳,是方圓幾十裡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佳婿。
結果呢——孟韻下意識摩挲着掌心粗粝的皮膚。
三年過去了,焦文俊顔色還和從前一樣,她卻像是被菟絲花吸血過後的藤蔓,慢慢變得破舊,慢慢地被嫌棄。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孟韻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牙齒磨着唇瓣幾欲出血。
孟夫人擦了擦眼角,和孫媽一起把孟韻扶了起來,溫柔問道:“韻娘,你告訴阿娘,那焦家究竟為何要這般對你?”
孟韻扯了扯嘴角,答道:“因為焦文俊想要納妾。”
孟夫人搖頭,直呼不敢相信,“他與你不過成婚三年,竟然就已經想着要納妾了?”
說完,孟夫人又去看孟老秀才,美目裡盈滿了難過和期待。
“沒用的東西。”孟老秀才瞟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恨恨道。
孟韻羞愧地低下頭,密密的睫毛顫了顫,歎息道:“他與玉珍已有首尾,納妾一事在他們眼中是闆上釘釘的事。想來母子二人串通好了,由焦母出面來當這個惡人。幾日前……硬逼着我點頭同意納人進門,我那時心中悲憤,心一硬便回絕了焦母,誰知——”
孟韻一時說不下去,青幺接口道:“誰知那焦老太實在太惡,竟然抄起東西便給娘子砸了過來,若非一旁有人攔着,那日娘子怕得吃上好一番苦頭。”
孟夫人心疼地攬住自家女兒,淚水像滾珠一樣從眼尾落下,手指摸到孟韻眼角,指尖觸及一片濕潤。
孟韻倒不是為焦文俊而哭,是為她從前識人不清,還要搭上身邊人而懊惱。
母女二人背對着孟老秀才無聲落淚,孫媽和青幺也紅了眼眶。
孟老秀才握着茶杯的手發顫,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其捏碎。
“孫媽,你說。”
甫一聽到老爺發話,孫媽一瞬間還不敢相信,愣了一瞬才敢去看孟老秀才的臉。
對方氣勢洶洶、一臉陰沉,孫媽心跳都漏了三排。
觑着孟老秀才的臉色,孫媽小心答道:“焦母原先就不喜娘子,隻因當初嫁過去時焦家貧弱,這才忍氣吞聲試探咱們。如今焦家郎君有了些差事,焦家也積攢了一些底子,這才慢慢地放肆了起來。這三年來,因為咱們娘子無所出,不知道得了焦母多少磋磨……”
孫媽越說越來勁,幾乎将記憶裡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抖落給孟家二老聽。
孟夫人哭得雙目泛紅,孟韻出聲讓孫媽别講了,孟老秀才卻不聽,示意孫媽接着講。
他倒要看看,焦家這些年仗着韻娘身後無所依靠,究竟是如何苛責自己女兒的。
秋夏更疊,每逢雨天天色便昏暗,孟老秀才年紀大,書房内必要燃燈照明。
孫媽一邊滔滔不絕地說着,紅燭一邊點點滴滴地融化。
孟老秀才聽後,良久無言,起身面對着書架上密密麻麻的聖賢之書,心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小丫鬟來報,說是廚上已經熱了幾回飯菜,再熱便要壞了。
孟夫人擦擦眼,這才想起廚上這幾日每日都給幾人熱着飯菜,就怕哪天孟韻回家了,家裡沒什麼好東西準備着。
“韻娘,先跟阿娘去用膳。”
孟夫人牽着孟韻就往外面走,這一回沒管孟老秀才,誰知他竟然跟了上來。
幾人在飯桌前坐下,孟韻端起碗筷時,孟老秀才正好落座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淡。
“你若願意,便回焦家去過,阿耶阿娘不攔着你。”
“若不願,咱們與焦家便從此分手①吧。”
孟韻呆了,手中的兩根銀筷“吧嗒吧嗒”落在桌上,清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