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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三四節課是C++,獨屬于她和程如箦的相處時間,鐘暾高興不起來。
她騎着車從工程實訓中心去到教學樓,程如箦在身旁給鐘暾留了一個位置,見她坐下,沉默着收回了占位用的課本。
說不上冷漠,但也說不上熱情。更像是,對待陌生人一般的客氣疏離。
鐘暾看了看她随意紮起的長發,悄悄蜷了蜷指節,微抿着唇坐着無言地翻着書。
心一直往下沉,去到了幽暗未知的海底。
鐘暾記得清楚,從周二開始,當她忍不住想要去輕撫那柔軟的發絲時,她會躲開了。溫和而禮貌地對她笑:“好好聽課。”
她也不披着頭發了。
鐘暾忍不住反思自己是哪裡做錯了,自覺最近沒有做什麼可能會惹她不高興的事。
鐘暾喜歡她披着頭發,當然,她不披頭發也喜歡,她怎麼樣自己都喜歡。可是,到底更願意她披着頭發。
那樣她或許還可以遐想一下,然後故作自然一如往常地輕揉她的發頂。
曾經揉她的發絲鐘暾隻覺得比撸貓手感好,當她意識到自己喜歡她後,她需要時刻注意壓抑内心的顫動,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明顯。
可是她似乎是失去了這樣的機會,随之一起失去的,好像還有别的什麼。
乒乓球課下個月初也該考試了,經過近三個月的磨合,兩人推球已經配合地很好。規定時間内,推球次數穩定在九十次以上了。
昨天的乒乓球課,鐘暾在自由活動時間久違地被程如箦狂虐。這邊堪堪接住了她發過來的球,那邊,球拍一揮,乒乓球幾乎擦着鐘暾的側臉飛出去。
鐘暾不明所以,看看對面的她神色如常,就乖乖地撿球去了。她數不清撿了多少次球,跑了多少個來回,可是居然甘之如饴。
她無法像以前那樣對她生氣擺爛,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湊到她耳邊,用告狀來威脅她了。
喜歡上她,自己就仿佛變成了她手中的印石,還要親手遞給她一把刻刀,由着她的心意将自己刻成任意的模樣。
鐘暾再一次撿回球跑到球台邊,發現對面那雙眼睛看着自己,眼神複雜。心裡像是突然被劃了一道,一種想哭的沖動驟然而至。
最終她隻是輕輕将球抛過去,有些不安地看着界網問她:“能跟我打打直球嗎?我接不住……”
語氣忐忑又小心,鐘暾說完自己都愣了愣。她小心翼翼地擡眼看程如箦,程如箦凝視着她。
她心跳快起來,複又移開視線。
程如箦眉眼一沉,舒了口氣,像是在這裡等着她:“好。接下來的直球,會比以往用力一點。”
經常鍛煉的程如箦看着瘦瘦高高,臂力卻很不錯。鐘暾拍飛了好幾顆球之後,終于站在原地不動了。
不鬧也不笑,呆呆的看看她,握着球拍像一尊泥塑立着。
程如箦隐隐蹙了蹙眉,心裡一陣煩亂。她有些心痛,有些迷茫,甚至後悔地想要痛哭。球拍扣住了球,她轉身向着背後的長椅走去,語氣柔和下來:“還是休息一下吧。”
鐘暾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努力找回正常的聲音:“我出去買水。”
她大步走去洗手間,将自己關進隔間,彎下腰捂着臉委屈地哭了一場。
在輕輕的抽噎間隙,鐘暾回想着近來程小四的若有若無的抗拒和冷淡,又是一串淚珠滾落——還沒有嘗到愛情的甜,就先被愛情苦到淚流不止了。
也不知道是程如箦後來放水了還是鐘暾哭過一場之後心态微崩,不要命似的揮拍,居然接住了一顆。
課堂上,身旁的程如箦正在認真聽課,鐘暾看着黑闆有些忐忑,不住地猜測——她是發現了嗎?她不喜歡我,所以要與我保持距離了?
她在一片渾渾噩噩的猜想中度過了兩節課。
第四節課結束,鐘暾和程如箦在A302教室門口等到了被老師拖堂的兩位火急火燎的室友,準備向着食堂進發。
下午沒課,陪她們一起吃個午飯鐘暾就準備按慣例回家了。
現在周五她居然不想回家了,她想留下來,因為就連周末分開兩天居然也成了煎熬,何況元旦假期有三天。
可是自己有什麼理由留下呢?
況且,真是不孝啊……鐘暾光是想到這裡,都内疚起來。
這兩節課剛好講到指針,鐘暾早知道很難,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遐想。明舟女神在講台上走來走去,鐘暾的心神卻全放在了身旁。
課程内容,完全沒有聽,完全找不着北。
回神之際,已是身處厚重迷霧之中。鐘暾有些絕望,沒有什麼指針能夠為她指明方向了。
“同學,你東西掉了!”鐘暾出神地邊走邊從衣兜裡掏手機,她準備上哔站找找關于指針的學習講解視頻,解鎖手機的那一刻又突然忘記自己掏手機是為什麼。
聽見背後的聲音,鐘暾回過頭,一個女生小跑兩步,把車鑰匙遞給她。
“謝謝!謝謝你啊!”鐘暾感激地雙手接過,又将之揣回兜裡,今天穿的外套衣兜有點淺。
“哇,鐘老闆土豪啊,買車了啊!我看看我看看。”前面的林言之搭着尹清書的肩膀,回過頭來看。
“金主爸爸送的。”鐘暾扯出笑,笑容有些苦澀,近乎歎息。
身旁的程如箦轉過臉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了然的惋惜哀傷,她很快又别開臉。雙手插在衣兜裡,垂下頭,不參與對話。
“啊……你有爸爸?不是,我的意思是……之前看你填的家庭情況表家人隻有爺爺,我還以為,呃呃……”林言之一貫的能說會道,此刻也不免有些尴尬遲疑。
鐘暾想到男人的臉,忍不住皺了皺眉,她的語氣有些微的自嘲,言簡意赅道:“沒什麼聯系。”
林言之看她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打趣道:“我爸什麼時候中中獎發發财,也送我一輛小寶馬開開好了。”
“今晚睡覺枕頭墊高點就有了。”尹清書催促她,“走快點,去晚了菜都要被搶光了,我早都餓了。”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林言之敲敲她的腦門。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程如箦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與鐘暾拉開距離。她定定地看着這道颀長挺拔的背影,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有些後悔自己對她說的那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了,此刻她回想着幾天前那個夜晚,她甯願什麼也沒有看見,甯願“何如當初莫相識”。
程如箦搖搖頭,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面走着,與鐘暾的距離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