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一郎覺得,他也想問。
*
大概十分鐘前,他和哥哥還在電車上。
正值上下班高峰期,人很多,他們被迫拽着搖擺不定的扶手,在人聲鼎沸中并肩而立。
“你之前在部門活動室……”有一郎後面說了什麼,他聽不清,無一郎把耳朵湊了過去,氣流打在他耳朵上,還是難以辨認。
“你前幾天和吉田筱待在部門活動室的時候,你對她說了什麼嗎?她怎麼……”
有一郎顯然對于來來回回重複同一句話顯得不太耐煩。但看見自家弟弟眉頭皺着,嘴巴咧開的呆滞樣子,有一郎就知道了,一定是哪裡理解出了問題。
在吵鬧的車廂裡,他還是盡量吐詞清晰的重複了一遍。哥哥平等地延長每一個發音的讀法,讓無一郎想起了小時候的說話方式。
“她問我,你是不是要在學園祭的話劇裡演王子,我說不是,我說——我演王子,他演乞丐。”
“然後呢?”無一郎有些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扶手,那連接的帶子被他扭來扭去。
這樣的态度自然是收獲了來自有一郎的瞪眼:“然後她又問我,既然你演的是乞丐的話,為什麼你對着她又是王子式鞠躬,又是拿蹲下來,用額頭貼她的手背的。”
迎着有一郎投來的嫌棄至極的目光,無一郎将沒有抓握扶手的左手抵在唇前,嘴角上揚,難以抑制地笑出了聲。
根據吉田筱那天的描述,有一郎覺得自己完完全全可以想象出自己那弟弟愚蠢的姿勢和表情。
他騰出手,拽起無一郎的臉:“笑什麼?”
“就要笑。”無一郎吐着舌頭。
怎麼辦呢?是自己的弟弟,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有一郎松開手,無一郎的臉上一點印子都沒留。
列車停靠,他們面前的車門緩緩打開,沒有人下車,又緩緩關閉。周遭的聲音在開門時安靜下來,又在車門緩緩閉上的時候恢複。車廂内又變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天色的主旋律已經變成了暗調,人造照明設施開始在有一郎看過去的玻璃框裡變得愈發明顯。
他目視着窗外:
“原來,你連親一下她的手背都不敢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郎的語氣很平淡,甚至都沒有望向他。以至于這句話在身側響起的時候,無一郎覺得他的耳朵裡宛若被塞了一顆手榴彈。
他猛地轉過頭去:“哥哥,你在說什麼呢?!”
留長發的壞處在此,高速旋轉腦袋時,頭發差點打到他哥哥的臉,又勾在校服的衣扣上,聽着他難以置信的語氣,有一郎隻能伸手給他順頭發。
“你這也太好懂了點。”
是因為是雙胞胎兄弟,所以才好懂吧。
無一郎這麼想,卻沒有還口。
他乖順地将腦袋湊過去,任由有一郎從頭頂理到發尾。等到整理完畢,有一郎又故作嫌棄地将這枚腦袋推遠:
“我這次幫你遮掩過去了,下次你就自己想怎麼跟筱解釋吧。”
這句話一出,無一郎也不否認,連連稱是。
還有幾站就到學校附近了。
站得太久,身體開始習慣電車行駛時獨有的輕微搖晃。這将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如同夜晚的千百萬個前世一樣。
就在一切都準備度過這到站前的一段沉默時光時。
“你準備什麼時候表白?”有一郎又冷不丁開口了。
無一郎吓得被自己吸進去的空氣嗆到,劇烈咳嗽着,右手也明顯把懸着的扶手攥得更緊了一些,原本與地面垂直的帶子,被他拽的歪斜。
“不要跟我說你從沒想過這件事啊。”有一郎也是一副明明好奇,但又拉不下面子的樣子:“我是不會信的。”
而且這副樣子中,又外加一點不爽。至于不爽的原因,就算問他,他大概也不會如實相告,或者說,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至少,等她确認了未來的去向,且,比賽狀态恢複了再說吧。”捂着臉咳了一會兒,無一郎慢悠悠地說道:“還遠着呢。”
有一郎對于無一郎的如實相告,覺得意料之中,但又沒想到他承認地那麼坦率。
“也對,她最近還在糾結……”
不過,某種方面來看也算是好事,雖然吉田筱自那次之後的棋局戰績都不太理想,但她似乎是在尋求其他的,能帶她前往将棋更高段位的解題之法。
現在還在磨合和探索,算是在向前看吧。
眼見着自己哥哥的表情變來變去,十分複雜,無一郎出手點了一下他的眉心:“而且,又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意,你在這裡急什麼?”
“我有什麼急的。”有一郎回過神來,最終還是将自己的糾結歸結為——
自己的鄰居,兼前輩,兼部長,兼同門師妹的家夥,不知什麼時候把自家白菜拱了,着實令人可惡。
給自己下了定論的有一郎頓時覺得輕松,便嘲弄着一邊開玩笑,一邊用手指點回去:“你居然會害怕自己的地位在她那裡比不過将棋?”
“是擔心在這種時候影響到她。”
對方的手指朝着自己的額頭靠近,無一郎伸手拽着那隻手的手腕,有些怨念地說:“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在吉田筱心裡跟将棋硬碰硬啊?哥哥你敢嗎?
“你敢問吉田筱,将棋和自己掉水裡了,她救誰嗎?”
一副略帶滑稽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
“額,”面對此,有一郎的回答還是停頓了:“……那我覺得她應該還是會救我的。”
而且,她要是敢露出半點猶豫她就完蛋了!這個滿腦子隻有将棋的——
随後面容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無一郎沒想到他會認真回答:“哥哥,這隻是個比喻。”
*
電車的提示音響起。
“下一站,鬼滅學園,xx線第x站,開左側門。”這站似乎準備下的人很多,列車裡的人群開始向車門聚集,有一郎和無一郎的目的地也是這裡,便順應着人群,逐漸挪步到了門口。
列車在減速。
一直在口袋裡安靜的沒什麼存在感的手機,此刻卻突兀地震動起來。無一郎把手伸進口袋,剛掏出來,卻被身側急着下車的人群擠了一下,手裡的東西也差點掉到地上。
有一郎眼疾手快地護住弟弟。
“對不起對不起……”身側的人急忙道歉。
無一郎将手機重新拿穩,搖着頭道了聲沒關系,讓他不要介意。
“誰的電話?”有一郎把頭靠在他肩上,去看他亮着光的屏幕。
無一郎低頭看了一眼:“筱打來的。”
列車播報的聲音和四周的聲音混在一塊兒,馬上要到站了,他身邊愈發擁擠,連一個讓他擡手的空間都湊不出來,他努力了半天,手還是難以擡起。
看來有些事情僅憑努力是行不通的,他歎了口氣,隻好等下車了再接。
“一個連恐怖片都怕的家夥為什麼還會去學校取材怪談啊……”
“哥哥不也又怕黑又怕恐怖片嗎?不也跟過來了。”
“這不一樣,登紀子不在,她是一個人,我們是兩個人。”
手機一直在手心震動個不停。
一下。
一下。
無一郎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安。
這也許将是他最後悔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