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一郎伸過來的手臂虛攔在身前,吉田筱坐那兒,跟這隻手大眼瞪小眼。又企圖将攔着的胳膊舉上去,手指貼上完全沒用力道的手臂,沒掙紮一會兒,便老實了。
她輕易地扒下橫在頸前的手臂,向後仰倒:“我真不覺得能有什麼看頭,攝像機被我征用之前,一直在家裡吃灰,裡面的東西也是猴年馬月的。”
“是是是,好好好。”有一郎也站累了,仰面靠在沙發上。
“我說真的——”
“好,真的——”他一邊拖長了聲音,一邊搡了搡無一郎,讓他别坐那麼近,本來應當是寬敞的沙發,怎麼會擁擠。
“過去點兒。”“不要。”
起了逆反心理的無一郎毫不猶豫地選擇靠在有一郎身上。
吉田筱倒也樂得寬敞。
屏幕裡的錄像帶還在放着,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這樣的消遣實在是有些漫長,甚至是有些平淡,不過,從未來的任何一個當下去回望過去,大概都是這樣的感受。
吉田筱看得興緻缺缺,畢竟這也不是她家的傳統活動。無一郎和有一郎看着,應該是覺得有趣的。有趣的點,大概跟她每年圍觀時透家的錄像是一樣的感受。
算了,壽星們開心就好。
*
“這一看就不是我在用攝像機。”吉田筱看了會兒,便有氣無力地擡手去指。
『不過也正如她所言,這個片段,明顯可以看出全然不熟練的操作,鬼鬼祟祟的運鏡,以及莫名其妙的拍攝角度。
高于先前那幾段她所拍攝的視頻的鏡頭高度,更是映證了拍攝者并非她,更可能是成年人。
鏡頭的邊緣圍繞着草葉,有時候畫面甚至被灌木遮了個七七八八。
這位有着年輕男性聲音的拍攝者,多此一舉地詢問着自己:
“應該沒被發現吧。”
“被發現可就前功盡棄了……。”
那人壓低了聲音,氣流擦着唇齒。不過收音一直很模糊,不隻是這一句。』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同時,遠處也出現了一個背影。
似乎是一個孩子的。
身後并沒有父母陪同,一個人孤零零地出現在馬路上,路上并沒有其他行人,甚至連路過的車輛也少得可憐。
“這兒人可真少。”
是啊,如他所說。
那個孩子太小了,在鏡頭裡的占比也那麼小,小到就算是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什麼異樣的程度。』
無一郎和有一郎噌地坐直了,異樣的感覺彌散在隻剩三人的客廳裡。兩人也下意識看向吉田筱,想從她的反應裡獲得一些猜想。
電視機反射過來的光照得人發白,她斜着靠在扶手上,像是被固定在原地,像在思考的雕像。
她什麼也沒說。
冷靜的出奇。
『而鏡頭赫然近了,但又沒那麼近,那孩子四五歲的樣子,正反複摘掉又戴上幼稚園上下學時要求的黃色帽子,細軟的黑色短發被壓的扁扁的。另一隻手攥在腰間的包上,死死地不松手。
由于年齡太小,竟對身後的人渾然不覺。靠在馬路的邊緣,經曆過一段漫長的步行,孩子進了一家商店的門。門口寫着當天的日期,土曜日,以及特賣的蔬菜。
此後,便是長達十五分鐘的,在店門口的蹲守。』
為什麼?
發生了什麼?
那個人要做什麼?
人遲遲沒有從門口出來,客廳裡的時鐘還在滴答滴答地走。
“這段到底是什麼?”
“會不會是剪輯的時候,剪錯了?”
“犯罪片混進去了?”
“誰拍的?拍的是誰?”
“如果是的話,有沒有發生危險?最後怎麼樣了?”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好在無一郎和有一郎問的委婉。
“應該不是”,不過吉田筱答得直白:“但這看上去就像是跟蹤狂視角。”
之後,沒有人說話。
明明什麼話都沒說,卻又像是什麼話都說了。
昏暗的客廳,開着的電視,沙發上兩雙眼睛冒着瑩瑩綠光,對于吉田筱,此情此景似乎是更恐怖一些。
面對此,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不該說那一句——就像是跟蹤狂視角。
她又往後縮了縮:“……你們這麼盯着我啥也不說,還怪滲人的。”
“……那個,如果你們有啥要問的,就直接問吧,雖然,我不太記得。”
有一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她:“你,都,知,道,哪裡奇怪了,為什麼一點也不擔心。”
“我和哥哥還怕你沒意識到,直接說會吓到你,專門避開了跟蹤狂三個字。”
“要是真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錄像,那孩子會遇到什麼?會不會牽扯出什麼恐怖的東西?要不要報警?你考慮了沒有?”
有一郎,無一郎你一句我一句,誰開口另一人便在一邊點頭。
被問到的吉田筱,則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她似乎對于這個問題相當驚訝,表情都有些僵硬:“我為什麼要擔心?”
『那個孩子從裡面出來,抱着一瓶醬油,半塊豆腐,一點一點地往路口蹭去,豆腐差點摔在地上,又廢了會兒時間,才按下紅綠燈的按鈕。
綠燈亮了,那個孩子搖搖晃晃地抱着滿手的東西跑過了斑馬線。
男人立刻追了上去,鏡頭慌忙的有些不像話。
“不好,這孩子要跑到哪兒去!”
在劇烈震蕩的取景框裡,終于看到了那個矮小的四五歲孩子的面龐。
藏不住的藍色顯現在齊耳短發上,而一閃而過的,就是有些熟悉的眉眼了。
不過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這是我啊,我為什麼要擔心過去的自己啊?
她說完,指着自己看向兩人的時候,滿臉都是不理解。
『雖然手裡的東西很重,雖然沒有父母陪同,雖然不知道要去幹什麼,但小時候的她還是堅定地說:
“這邊,絕對不會錯。”』
“看不出來嗎?”吉田筱左手指着電視,右手拽着自己的臉頰。
該如何形容這種屏幕裡和屏幕外時隔多年的的差異呢?
無一郎覺得,像,又不太像。
“氣質上,莫名不太像呢。”
*
“看出來是你就不用擔心了?”
明明是更擔心了。
深知這位在某些方面的頓感,有一郎恨不得把她的腦子接到自己頭上,自己親自看看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不不,我的邏輯在于,我都對這裡沒印象了,想必不是什麼恐怖的事件……而且我也說了隻是像跟蹤狂視角。”
無一郎似乎并不同意這一點:“沒印象也有可能是年紀太小了的原因。”
“那我們反過來看,如果真是被跟蹤狂跟蹤,甚至發生了些什麼的情況,按理說,肯定會給我留下印象。”
本來都要說服衆人了,吉田筱又說服不了自己了:“……那這麼說來,似乎不能排除了——因為太恐怖,導緻的失憶情況?”
有一郎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同肺部呼出來的氣體一起平靜下來。
好,這是她自己說的。
“失憶?因為太恐怖所以失憶?”他伸手繞到背後,抓住身後靠着的東西,将其揪到身前:“你要不再假設點别的?”
霎時間,吉田筱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似乎有某種深刻淵源的,淡淡的不愉快感自有一郎身上散發出來。
她不知道怎麼了,但還是立馬改口:
“對不起!沒有危險!沒有失憶!我保證!”
這段話成功地在有一郎手裡的抱枕脫手之前說了出來。
不是說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很差勁嗎?現在他一動,就這麼敏銳了?
有一郎自然不會因為一兩句話生氣。他慢慢垂下手裡的東西,看着吉田筱緊張地繼續找補:
“我來解釋!第一,拍攝者雖形迹可疑,但目前一直沒有實質性的行動,如果要做些什麼,剛才人迹稀少,應該早就動手了。”
“繼續。”他變為單手提着枕頭。
面對着随時可能落下的達摩克裡斯之劍,吉田筱咽了口口水:“第二,這家商店也是距這裡很近的一家,直到現在依舊在營業,表明我并沒有離家太遠,這種情況下,沒有父母陪同的概率其實是很低的,很有可能,爸爸媽媽就在周圍。”
“第三,雖然帶着上下幼稚園的帽子,但商店門口的黑闆上寫着土曜日。”
如果人腦在思考的時候需要像電器一般散熱,那恐怕此刻吉田筱腦子和嘴巴高速運轉之後,如今已經隻剩嗡嗡的風扇聲了。
在她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的間隙,無一郎幫她把話說完:“土曜日是周六,非工作日,父母不在你身邊的可能性其實是更低的。”
“以及,那人的聲音其實聽起來是熟悉的,對吧。”有一郎到了現在,其實早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晃動的鏡頭一直追随着孩子的腳步,“跟蹤狂”還在疑神疑鬼地保持着距離,時不時對吉田筱的行蹤作出評價:
“孩子,這不是回家的路啊!”
“慢點走,在路邊歇一會兒也好啊。”
“為什麼不少買點,沒有讓你買一整塊豆腐的,是半塊,半塊啊。”
隻聽聲音,仿佛隔着鏡頭也能看出他攥緊手心的擔心樣子。』
父母在身邊的可能性很高,但又不見人影。
那就隻可能是——後面跟着的家夥就是本該在場的父母了。
“所以,我推測後面跟着的是我父親。”吉田筱撓了撓臉頰,心虛地别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