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得一聲,他臉上狠狠挨了一下。
宣朗驚愕不已,怒火一下子升上來,再也維持不住表面上的冷靜,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身影,他高高揚起手。
手掌在半空中遲遲落不下來,景珩抓住了他的上臂向後一甩,他便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一旁的士兵又急忙上前将他架住。
“這是為我父親打的。”感受着舌尖在口腔中滾動,許妙愉異常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說完,從懷中摸出一張手帕,狠狠地擦拭着掌心,仿佛上面有什麼髒東西一樣,然後将手帕也扔在地上,再也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身形一晃,仿佛将要暈倒。
“小心。”景珩連忙過去扶住她。
她抓住他的胳膊,深深地吸一口氣,“我們離開這裡,我覺得惡心。”
兩個身影依偎着離去,誰也沒有回頭再看一眼,而淪為階下囚的兩個人又被轟了進去,殿門重重關上,迎接他們的,隻有無盡的黑暗。
七月初,皇城換了新的主人。
第一件事,便是将當年許熠維州一戰的真相公之于衆,許熠在民間亦深受愛戴,一時之間群情激憤,恨不得将兩個廢帝千刀萬剮。
不久之後,兩人被斬首于朱雀街,相聚觀者如雲,盡皆拍手稱快。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悄悄離開皇城,來到長安南郊的山峰之下。
許妙愉跪在墳冢之前,紙錢在她身前慢慢燃燒成灰燼,墓碑前方的空地上,擺放着許多瓜果點心,那是長安城中百姓自發放置。
看着看着,眼淚又冒了出來。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回頭笑道:“你怎麼過來了?”
景珩道:“聽說你不見了,我就知道你來了這裡。”
他快步走過來,來到許妙愉身邊,撩起衣袍下擺,也跪了下去。
随從在一邊輕呼:“将軍,不可。”
景珩擺擺手讓他走開,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肅容道:“于公,許将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于私,他是我的嶽父,有什麼跪不得的。”
許妙愉動容地握住他的手,将頭靠在他的肩上,微風自林間拂過,她忽然想到什麼,戳了戳他的手臂,“那個時候我娘突然告訴我父親的遺體找着了,是不是你告訴她的?”
那是她剛生下盼兒不久之時的事,長安的墳茔不過是個衣冠冢,彼時許家一直在維州尋找父親的屍首,她當時喜出望外,隻當是尋找終于有了結果沒有多想。
現在想來,那個時間點,不正是景珩去宣州找她的時候嗎?
景珩點點頭,“那本來也是我去宣州的原因之一,當初在維州,是我親手埋葬的許将軍,也隻有我知道他的下落。”
許妙愉一時百感交集,如今父親和母親合葬在許家祖宅的陵園之中,落葉歸根,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歎息道:“我想在這裡為我娘也立一座衣冠冢。”
景珩輕哼一聲,“這是應該的,不需要與我商量。”
他嘴上說的好聽,許妙愉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來,眼珠一轉,直起身子瞪着他,“我早就感覺到了,你是不是對我娘心有芥蒂?是因為盼兒嗎?”
景珩别過臉去不說話。
那就等同于默認了,許妙愉輕輕捶在他的背上,嘴上惡狠狠地說:“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娘,後來的意外又不是她想要的,那個時候要不是還有她在,我可能都撐不過去。而且按照她的脾氣,當初在宣州見到你沒殺了你,已經是對你很好了,你不許怪她。”
“我知道。”景珩的聲音有些悶,他側身抱住她,“不是因為盼兒,是因為你。”
“我?”許妙愉愣住。
景珩皺眉道:“顔姑是她的心腹,卻要置你于死地,你覺得是為什麼?”
許妙愉眼神瞬間黯下來。
景珩捧住她的臉,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頭,“别亂想,我想說的是,我那時見到她,可以感覺到她對你的關心與擔憂,她當然是愛你的,想讓你好好活下去,可是她太要強了,不肯在你們面前顯露出來,反而在我這個外人面前才敢展現,以至于讓顔姑完全誤解了她的想法,險些釀成大禍。妙妙,我實在不敢想,你在其中又曾經因此傷心過多少次。”
完全意料之外的話,許妙愉嬌軀一顫,眼眶頓時紅了,輕咬下唇撲進他的懷中,良久之後,才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他,“沒關系,我早就已經想明白了,不過你能告訴我這些,我真的很高興。”
“真的?”
“當然是真的。”她嬌嗔道,眸光流轉,臉上盡是動人的光彩,“我們回去吧,出來這麼久,他們該着急了。”
說着,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便要起身,結果半途一晃悠,差點兒又跪了下去。
她大窘,跪得太久,腿麻了。
景珩低聲笑了出來,他倒是沒什麼影響,扶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逞什麼強。”
“哼,好吧,給你這個獻殷勤的機會。”
“……”
“昨天盧文鋆求到我這裡來,他說他禅位的诏書都寫好了,你卻按着不讓發,怎麼,也要搞三辭三讓那一套嗎?”
“他話可真多。”
“他這不是擔驚受怕嗎。”
“再等等,再等幾個月。”
“咦,為什麼?”
“典禮上流程繁瑣,禮服也重。”
“啊?這是什麼理由……哦,我明白了,那就再等等。”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頰卻漸漸染上绯色。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照出如花笑靥,地上的影子緊緊依偎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