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英仔細看着她臉上的神情,緩緩說道:“許小姐七年前生下的孩子,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紫蘇徹底拯住,大腦一片空白。
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她擔憂了七年的事情,終于東窗事發。
這樣的場景在她心中已演練過無數次,她反而比先前更加鎮定,面露不解說道:“沈大人,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然而沈懷英目光敏銳,早已從她臉上捕捉到了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複雜情緒,慌亂震驚與緊張交織在一起,就是沒有疑惑。
沈懷英在心中歎息,瞥了一眼手中的信件。
阿珩在信中所言,竟都是真的,即使對他來說,這信上的内容也太過驚世駭俗了。
沈懷英起身沉聲道:“将軍府事務繁多,我沒空與你周旋太久,你若是不肯說,我隻好将你交給我的下屬了。他們是當年跟着我父親從刑部出來的,最擅長審訊,就連嘴最硬的的江洋大盜的嘴也能撬開,我不認為你能撐得下去。”
刑部的名号一出來,紫蘇已是兩股戰戰,再也支撐不住,委頓在地,她的牙齒也在上下打架,但就是一言不發。
沈懷英緩和了聲音又道:“我知你一片忠心,但許小姐已經對将軍将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他們二人既無隔閡,你再隐瞞下去,不是反倒對他們不好。”
“可是……”紫蘇仍在猶豫。
“罷了,來人——”
這話一出,她的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那些血淋淋的場面,手腳冰冷,似乎已經開始痛了起來,紫蘇尖叫一聲,急忙叫道:“大人,我說,我說。”
沈懷英又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紫蘇将臉埋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逐漸平息,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七年前的春天,夫人帶着小姐回到宣城不久,便着手打聽起了有沒有哪家人家中夫人也正懷着孕的,後來還真找到了一家,那夫人是許家的一個遠房親戚,為人老實,夫人給了他們許多錢,在小姐生産之後,将那孩子送到了那家人家中,讓他們當作自己的親生養着,然後又從别處找了個死嬰,騙小姐說那孩子夭折了。”
“許小姐就這麼被瞞過去了?”沈懷英面有疑慮,他和許妙愉雖不熟悉,但也聽過她不少事迹了,實在想象不到聰慧如她輕易就被人瞞天過海。
紫蘇道:“小姐當時險些難産,生下孩子之後便累暈了過去,沒能見着孩子的樣子,她的确懷疑過,但夫人總有辦法打消她的疑慮。”
“知子莫若母便是如此了。”沈懷英了然道,美麗的臉上有幾分怅然,他接着又問,“那個孩子呢,現在還在那家人那裡嗎?”
紫蘇嘴唇蠕動半晌,卻說不出話來。
沈懷英暗道不好,皺眉厲聲喝道:“究竟怎麼回事,快說。”
終于還是瞞不下去了,紫蘇顫抖着雙唇說道:“那家人幾天之後生了個女兒,便對外宣稱是龍鳳胎,夫人此後還去看過幾次,他們的确将小姐的孩子視作親子養着。後來……”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後來,夫人去世,知道這件事的就隻剩了我和顔姑姑,我想将此事告訴小姐,可是顔姑姑不許。再後來,他們……他們出事了……”
說到此處,她已是泣不成聲,沈懷英心裡一沉,搭在扶手的手慢慢收緊,待紫蘇哭聲漸小,才又問道:“出了什麼事?”
紫蘇聲音沙啞,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怎麼的,斷斷續續道:“那家人外出探親,遇上山洪,連人帶馬車,都被山洪沖走了。奴婢……奴婢知道後,偷偷帶人去尋,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失蹤了?”沈懷英沉思道,面色凝重萬分,說是失蹤,但山洪的威力有多厲害,但凡靠山而居的人不會不知道。
在山洪之下還能僥幸活下來的,恐怕沒有幾個。
紫蘇急急忙忙又道:“這是四年前的事了,出了這樣的事,奴婢更不敢讓小姐知道,隻能一直暗自派人去找,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那家人原本居住的房子,這幾年間也沒人回來,已經荒廢了。”
“你說的那位顔姑姑,她如今在何處?”沈懷英想了想,又問。
前腳顔姑姑剛阻止了紫蘇說出真相,後腳那家人就出事了,很難不讓人懷疑到她頭上。
紫蘇道:“這奴婢也不知道,顔姑姑是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夫人去世後,小姐幫她脫了奴籍,給了她銀兩,打發她走了。”
沈懷英繼續問:“她離開和那家人出事,誰前誰後,時間隔得近嗎?”
紫蘇擡頭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都是同一年發生的事,顔姑姑六月離開,那家人出事是……七月!”
說到這裡,她也意識到不對勁了,顧不上哭,驚訝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不是意外,是顔姑姑做的?”
沈懷英觑她一眼,卻搖了搖頭,“沒有證據,不能就這麼下結論,但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行了,你起來吧,你先回去,今天我們之間的對話,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紫蘇從地上爬起來,跪得久了,她的腿早就麻木,但她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忍着脹痛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越想越害怕,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孩子存在的人本就不多,沈懷英不該是其中之一,他卻突然過問起來,難道是景珩知道了什麼?
若他知道,那小姐……
紫蘇臉色一白,又轉身來,大着膽子問道:“大人,奴婢自知犯下大錯,能否求您大發慈悲告知你們打算如何處置奴婢,讓奴婢有個準備。”
沈懷英緩緩走過來,自她身側而過,留下一句:“這我可做不了主,得看他們怎麼說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紫蘇站在原地,琢磨着他話中的意思,越琢磨越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