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許妙愉回答的很果斷,似乎是怕自己的話語還不夠令人信服,又硬着頭皮重重地點了點頭,景珩究竟信沒信,她不敢确定,因為她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既然你主動來找我,我們正好可以商量一下,關于解除婚約一事,什麼時候才能公之于衆。”
她就這麼想快些解除婚約?
景珩眼神微冷,垂眼沉思片刻才道:“再說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許妙愉這回輕輕地點了點頭,本就是轉移話題的借口,她也沒想現在得到答案,甚至她也知道,至少現在,他們還要維持着這一層關系,“我明白。”
這段對話随着南星走進來戛然而止,敵軍雖破,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景珩去處理,況且兩人又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景珩終于離去。
許妙愉仿佛脫力一般坐到椅子上,神情有些怅然,南星一言不發,拿起梳子為她梳理長發。
半晌,許妙愉的沉悶的聲音從鏡中人那張微啟的朱唇中發出,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多謝你沒有告訴他那件事。”
哪件事?
當然是那個變故叢生的夜晚,她獨自哭泣一事。
早在她們剛到奉節城之時,她就說過,以後見到了景珩,希望她不要将此事告訴景珩。
然而這也隻能是希望,南星究竟會不會說,她掌控不了,可是看剛才景珩的反應,他是對此事渾然不知的。
也好,她總算能省一點兒功夫,再這麼瞎編下去,圓不回來的地方越來越多,她遲早露餡兒。
南星還是沒有說話,她總是沉默以對,許妙愉已經習慣了,閉上雙眼,任由她為自己梳妝打扮,剛才的對話已經花去了她全部的力氣。
這個時候,許妙愉還不知道,縱使她費盡心機隐瞞,該被發現的真相遲早有一天會被挖掘出來,而且這一天來得這麼快,還是以一種她絕對意想不到的方式。
夔州事了,景珩并不打算在奉節城停留過久,三天以後,從襄陽傳來好消息,許望清和徐慶率領的大軍攻占了襄陽城。
至此,景珩在兩處戰場的策略全都取得了成功。
天下震動,議論紛紛,居于江州的盧嘯雲也終于坐不住了,急忙派軍攻打合肥。
這些都是後話,消息一傳到奉節,滿城官兵無不歡呼雀躍,正好戰場也料理得差不多了,景珩下令當天開倉放糧赈濟百姓,同時在軍營中設宴犒賞士卒。
當夜奉節駐軍大營之中燈火通明,烹羊宰牛,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以往類似的慶功宴,主席上坐的要麼是景珩一人,要麼是他和王寶風,今天這場卻格外不同,在全是男人的軍營之中,坐在主席上的除了景珩,竟還有一個女人。
更加稀奇的是,沒人對這樣的安排有異議,就像即使這個女人長得美若天仙,也沒有人敢表露出别樣的目光一樣。
許妙愉與景珩并排而坐,臉上挂着和煦端莊的笑容,身前的幾案擺滿美酒佳肴,一身紅色的長裙大氣明豔,又有一番威嚴。
老實說,對于白嵊的這番安排,她剛聽到時是有些意外的,她并不認為自己在守衛奉節的過程中做出了多麼大的貢獻,她不過提了幾個計策,而這些計策又僥幸起了效果,與沖鋒陷陣抛頭顱灑熱血的将士們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但她也絕不會拒絕這份殊榮,反而更要好好利用它,就像曾經利用景珩的未婚妻這一身份一樣。
所以她坐在了這裡,不懼其他任何人的目光。
唯一憂心的一點就是,奉節城裡關于她和景珩的傳言越來越離譜,什麼神仙夫妻下凡之類的鬼話都冒出來了,再這樣下去,他們不成親反而成了一種罪過。
不過這也不是今夜該考慮的問題,景珩已經說了,明天,最晚不過後天,他就要啟程前往襄陽,屆時自己也會一同過去。
想到從襄陽傳來的消息,她臉上的笑容更真摯了幾分,心情也格外地輕松起來,下面的恭維聲聽着也不是那麼反感了,有人來敬酒,她也願意舉杯淺酌。
酒過三巡,下面已經醉倒了一片,她的臉頰還隻是微紅,背脊也始終挺直,連景珩都不禁感歎道:“沒想到你酒量這麼好。”
他哪裡知道,這都是她硬撐出來的。
面若桃李的姑娘聽到他的感慨,慢慢轉過頭看着他,明眸亮晶晶的,清明的神色慢慢消失不見,臉上浮現幾分迷茫,然後傻笑了一聲。
景珩扶額,原來還是醉了。
随即向她身後的南星使了個眼色,南星心領神會,當即俯身在許妙愉耳邊說道:“小姐,您醉了,奴婢扶您下去休息吧。”
許妙愉迷迷糊糊,也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沒有拒絕,由着她将自己扶起來,不忘用最後一點兒理智向衆人告辭。
衆人當然不會挽留,又是一番恭維之後,倩影翩然而去。
一出了營帳,月光皎潔,星子滿天,夏夜的熱風一吹,潮氣撲面而來,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許妙愉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識逐漸模糊,神思遊于天地之外。
喝醉了的感覺并不好受,半夢半醒之間,她隻覺得口幹舌燥,于是半閉着眼從床上坐起來,想要下去倒杯水喝。
但身體很沉,起身已經花去了全部的力氣,剛剛坐起來,身體又控制不住地往後倒去。
“小心。”
急切的聲音從耳畔響起,許妙愉慢慢睜開迷蒙的雙眼,情不自禁地問道:“你怎麼在這?”
聲音又軟又輕,就像在耳邊呢喃一樣,因為醉了酒,還有些含糊,景珩扶着她的背,一開始沒有聽清,于是探耳過去:“你說什麼?”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許妙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轉頭看過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一雙朦胧的醉眼濕漉漉的,像隻小獸一樣。
景珩微微一怔,上一次也是以前唯一一次見她露出這種表情,還是在七年之前,那個山洞之中,他們第一次坦誠相待之後。
純真與妩媚并存,脆弱與倔犟交織。
“我說——”她突然拉高了聲音,“你不是要出發去維州了嗎,怎麼還在這?”
“什麼維州……”景珩低聲重複到一半,忽然變了臉色,她果然是醉得不清,還以為現在是七年前那個時候,本來應該直接将她拉回現實,景珩想了想,忽然改變了主意,低聲道,“我不去了。”
許妙愉歪着頭,不解地看向他:“為什麼?”
景珩道:“你怎麼都不願意嫁給我,我還去維州做什麼?”
許妙愉哦了一聲,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嘟囔道:“不去也好。”
說完又嚷道:“本小姐口渴,快點拿水來,紫蘇,紫蘇呢?”
景珩将她輕輕放到床榻上,轉身從桌上倒了杯水過來,左手端着杯子,右手攬着肩膀将她又扶了起來,然後将杯子湊到她嘴邊,“紫蘇不在,将就喝吧,醒酒湯馬上端過來。”
結果話還沒說完,許妙愉就發出了一陣咳嗽聲,她嗆到了。
景珩覺得自己就像在照顧小孩一樣,趕緊又去拍她的背,等她咳嗽聲漸漸停止,清瘦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臂彎上,無辜地看着自己時,刻意忍住的不甘心又冒了出來。
“不去也好?難道就一輩子見不得光地偷情嗎?”
忍不住就帶上了質問的語氣,他說完既有些後悔又有些期盼,期盼着懷中之人的答案,這個答案,曾經困擾了他許久,現在,甚至依舊困擾着他。
想到七年前的往事,沒有醉的他也感覺到了宿醉的頭疼,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快樂的不堪的,還有最後的決絕。
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但到了最後,還是隻剩下了這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都存在的問題。
“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
可是眼前美麗的臉龐還是那麼無辜地看着自己,好似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景珩等了一會兒,自嘲地笑了。
他真是瘋了,竟然在這裡跟一個醉鬼計較。
恰在此時,南星端着醒酒湯走了進來,在他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喂許妙愉喝下之後,又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被她這麼一打斷,方才的氣氛徹底消失不見。
醒酒湯起效還要一會兒,許妙愉仰面躺在床上,依然是迷迷糊糊的樣子,也許是覺得這樣不太舒服,她又翻了個身,臉朝外呆呆地望着他。
錦被從她腿間滑落,纖秾合度的長腿搭在床邊,晶瑩如玉的腳趾不安分地亂動着,怎麼都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