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就在少年袁之帶着許妙愉在江夏城外的原野上策馬前行之時,幾十裡之外,許家的營帳之中,秦苒哄抱着哭鬧不止的慧兒,憂心到了極點。
近些日子以來,路上的不太平漸漸顯露端倪,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們晚上休息得很早,就是為了第二天白天能加緊趕路,盡早到達長安。
這一晚也不例外,秦苒睡得很早,但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不踏實,中途醒了幾次,看了看夜色,時候似乎尚早。
她心神不甯,想去找許妙愉述說一番,卻隻看見了空空蕩蕩的床鋪,下人說,許妙愉帶着紫蘇剛剛出去,就在湖邊。
她還要照看慧兒,便沒有去尋她們,在帳中看着女兒的睡顔坐了一會兒,漸漸地睡意又起,正要躺下休息,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
被這一聲叫醒的,不止有睡夢中的人們,還有慧兒,這一下,她的睡意頓時消失了個幹幹淨淨,連忙抱起慧兒,輕輕搖晃着雙臂,想要哄她再次入睡。
遠處再度有聲響傳來,是女子的呼救聲。
這聲音要小上許多,随着風聲一起飄過來,一時有些難以分辨,她覺得有些熟悉,便仔細傾耳去聽,忽然臉色一變,倏地起身走了出去。
熟睡中的衆人都醒了過去,紛紛走出來,場面頗為混亂,護衛維持着秩序,見她出來,便有幾人緊緊圍了過來,将她護在中央。
“小姐呢?”慧兒被這些雜亂的聲響又弄哭了,但她已經顧不上哄她,忙問道。
有人焦急地答道:“小姐還沒有回來,已經派人去找了。”
秦苒看了眼人群,察覺到有幾個面孔不見了,又問:“那個叫袁之的大夫呢,他去哪兒了?還有縣令派來的衛兵呢,怎麼一個也沒出現?”
衆人明顯一愣,方才他們發現許妙愉和紫蘇不見了,隻顧着去找她們,還真沒想到這些人,再仔細一回想,的确沒有看到他們。
有人連忙去帳中查看,然後高聲回道:“少夫人,營帳中是空的,他們都不見了。”
秦苒看向方才的呼救聲傳來的方向,心想妹妹恐怕有危險,不能再拖下去,将慧兒交到乳娘手上,又把護衛分為兩隊,一隊繼續守着營帳周圍,一隊跟着她去一探究竟。
他們去得慢了,走到蘆葦叢邊時,隻看到了一地的屍體和血泊,月光照在屍體青灰的皮膚上,十分駭人,秦苒驚懼得說不出話來。
護衛們走上前去,探了探呼吸,摸了摸脈搏,又将面朝下的屍體翻過來,舉着火把照在他們臉上,辨認了一番之後,回來禀報說:“少夫人,這些都是縣令派來的衛兵,隻少了他們那個統領。”
少了一個人,這個消息簡直比看到滿地的屍體還要恐怖,秦苒定了定神,她就是天生膽大,也不禁有些腿軟,說話也有些虛,“快、快去周圍找找。”
她很想回去,但許妙愉仍然不知所蹤。
很快,護衛回來禀報:“少夫人,找到了,就在幾步之外。”
秦苒被人攙扶着過去一看,那姓趙的統領仰面躺在地上,半邊臉覆蓋着已經凝固了的血,那隻眼眶裡面是黑洞洞的一片,而在他胸口和四肢處,還有多處傷口,像是死前被人嚴刑拷打過。
是誰殺了他們?
不會是失蹤的許妙愉和紫蘇,她們不會武,絕不可能殺得了這麼多人。
難道是那個袁之?
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做到嗎?
秦苒正想着,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什麼在閃着微光,她連忙指了指,當即有人蹲下去在泥土中撥弄了一會兒,抽出一支沾了血迹和泥土的銀箭。
那人拿着箭仔細端詳了一陣,突然臉色一變,将銀箭呈到秦苒面前,“少夫人,這支箭制作精良,殺害力極強,恐怕是軍中所用。”
“是他們的嗎?”她問的是那些已經沒了呼吸的人。
那人搖了搖頭,面色沉重,“他們用的是我朝形制,和這支箭不一樣,而且也遠沒有這支箭好。”
秦苒一點就通,“你的意思是,使用這支箭的人,并非朝廷的軍隊,而且這個人身份還不一般。”
不是朝廷,那就隻能是叛軍,可是如今各路叛軍都在南方,還未有北上者,鄂州及周圍更是從未聽說,這是怎麼冒出來的?
那人說了另一種可能性:“也有可能,的确是朝廷的人,但這是私自鑄造的兵器。”
秦苒雖然出身貧苦,但也聽說過,私自鑄造兵器乃是死罪,會這麼做的人,多半是有反意。
總之,絕非善茬。
她又讓他們繼續在蘆葦叢中搜尋,這一次,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都沒有再見到了,但是同樣有發現,是馬蹄印,一直延伸到很遠去。
要不要追?
秦苒猶豫了一下,沒等她想出個結果來,營帳的方向忽然傳來了一片喊殺之聲,火光大盛,将蘆葦叢也照亮了不少。
“怎麼回事?”
一群人連忙退出蘆葦叢,隻見平原之上,小山之後,草叢之後,乃至水中,突然冒出了數十人,有的舉着火把,有的頭上還戴着僞裝的草環,但都手拿武器,如潮水般向營帳襲來。
慧兒還在裡面。
她頓時慌了神,拔腿就往回跑,護衛們趕緊跟上,将她護在中間。
越來越近,喊殺聲也越來越大,每一聲就像巨石落在她的心頭,再近一些,她已經依稀聽到了女兒的哭聲,那麼嘹亮。
平時總會有人說:“小小姐哭得好有精神,真是個健康的孩子。”
她總是會笑着應了,卻沒想到,有一天這健康的哭聲會變成催命的符咒。
他們離得更近了,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敵人刀柄上纏着的白布,還有臉上的貪婪神情,有人發現了他們,哨聲響起,立刻有一夥人轉頭向他們襲來。
護衛們沖上前去,和這夥敵人拼殺起來,另有幾人将她死死拉住,站在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