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困意來襲,許妙愉終于熬不住,打破了這沉默。
她走到屋内唯一一張床前,腳步匆匆,“我要休息了,你——”
“我在這裡守着。”景珩走到門邊,斜倚着牆站着,輕閉雙目。
從他的方向看過來,正好被櫃子擋住了許妙愉的身影,對于兩人來說,好似在空氣中彌漫的暧昧氣息也減了一分。
許妙愉和衣躺下,看着頭頂的蚊帳,忽然意識到,雖然是演戲,兩人要在一個房間待上整整一晚卻是不争的事實,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緒又波濤洶湧起來,以至于睡意漸漸消退。
蘭若寺的客房比不得家中舒适,些許寒意鑽進了被子裡,她愈發清醒,睡不着時,便開始胡思亂想,一時想到蔣熙怡也曾經在此休養,不禁有些懷念。
既然想到蔣熙怡,她臨終前的囑托又在腦海中浮現,許妙愉擁着錦被坐起身,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一年前吳王殿下在宣州向我爹提親,我爹沒有答應。”
為什麼突然說起此事,許妙愉自己也想不明白,她隻是突然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
屋内一片安靜,沒有人回應。
“景珩,你還在嗎?”她輕聲喚道,話音剛落又後悔不疊,這不是廢話嗎,他當然在,不回應是沒有聽見,還是裝作沒有聽見?
不論是哪種原因,都足夠難為情了。
這一回,景珩應了一聲,“我知道,許夫人曾經屬意于沈懷英,若你們答應了吳王,她倒也不用着急将你嫁出去了。”
此事許妙愉也略有耳聞,甚至母親至今仍不曾完全斷了這個念頭,隻是她離開長安之後,許府其他人卻沒再提。
知道是一回事,就這麼被景珩說出來,許妙愉還是感到了微妙的古怪,誰讓景珩和沈懷英是兄弟呢。
定了定神,她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我爹為什麼會拒絕?”
“不知。”
許妙愉輕咳了一聲,“你應該知道,已故的太後是我的姑祖母,當初先帝年紀輕輕薨逝,留下陛下幼年登基,姑祖母她老人家臨朝稱制,替陛下掃清了親政的障礙。但是畢竟她不是陛下生母,還政于陛下之後,仍受陛下忌憚,再加上我爹在軍中威望太高,陛下對我們家多有防備。所以,我爹是絕不希望我再嫁入皇家的。”
有些話,她不方便說的太過明白。
建興帝猜忌心極重,他怕許家再出一個大權在握的太後,自己要是嫁給某位皇子,恐怕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景珩想到那則傳聞,“但我聽說,陛下曾想為你賜婚。”
“你怎麼知道?”許妙愉驚訝道,很快又自己反應過來,“對了,是沈大人告訴你的吧,那不過是試探罷了。”
論及此事,她尚有些憤慨,“哼,他明明希望我爹拒絕,可真如了他的願,他又不滿了,覺得是我們傲慢,真難伺候。”
所謂伴君如伴虎,不過如此。
聽到她言語中不帶掩飾的怨怼,景珩略一皺眉,即使她瞧不見,依然正色道:“這種話你不該在外人面前說。”
顯然他将自己也歸在外人之列,這沒有什麼問題,卻不是許妙愉的意圖,她輕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陛下和許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朝堂上誰不知道,兩年前我爹借故賦閑,好不容易消停一陣,可是這一打仗,又不好說了。況且,我相信你會守口如瓶。”
景珩問:“為什麼相信我?”
許妙愉輕抿朱唇,玉指勾起一縷垂落在胸前的發絲,百無聊賴地繞着圈兒,“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初見時相互誤會,再見面針鋒相對,後來為了蔣熙怡又鬧得不愉快,景珩沒想到許妙愉竟會這麼說,他摸着喉嚨笑了一下,“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許妙愉看不見他的動作,卻能瞬間領領悟他的意思,對此,她顯然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剛才更會憤怒,這不是很合理嘛。”
她恨那些挑起戰火的人。
作為許熠之女,父親在外征戰,時常與死亡相伴,她又怎能安心享受優渥生活,她經曆過太多次擔驚受怕,午夜也不知驚醒過多少次。
她錦衣玉食尚且憂懼,還有許多因此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之人,更不知活在怎樣的痛苦中。
所以,她怎麼能不怨恨。
但誤會既已解開,那她對他的看法仍是如那晚一般,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為了報答蔣家的恩情護衛蔣熙怡,也因為他是個好人,才會在那晚出現,沒有目的,隻是為一個年輕的生命逝去而可惜,
“是很合理,隻是可惜,你錯了。”
景珩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許妙愉感覺到他的聲音似乎離自己很近,當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錯覺,是他真的走了過來。
俊逸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燭火早就被吹滅了,他的神色不甚清晰,隐隐透露出壓迫感,唯一清晰的墨色瞳仁中仿佛有漩渦旋轉,将一切粉碎。
在詭異的安靜中,許妙愉下意識攥緊了錦被。
勉強維持的冷靜在少年在床沿上坐下的一瞬間奔潰,許妙愉扯着錦被向後縮去,直到纖腰撞到雕花的床頭,她還不算過于單純,知道眼前的人畢竟是一個男人,而且是能輕松制住她的男人。
景珩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裡,然後俯身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