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附和道:“你知不知道她之前……”
*
不知為何,學校的廣播總會蒙上一層澄黃老舊的鏽,像是泛光震動的銅片,總在英語聽力時發力,剩下的日子歲月靜好。
尤其是天将黑未黑的時刻,廣播裡的音樂總會溜遍偌大校園的每個角落,被無限放大,再放大,直到樹葉震顫,天際變換不息的流雲湧動,那些颠簸的雜音,紊亂的電流,成了橘色晚霞最好的點綴。
走廊上的視角開闊,圍着不少出來放空的人。
向春生垂着頭走進教室,趴着睡下,持續的低燒和高負荷,她早就精疲力盡。
即便廣播裡放得歌很舒緩,女聲婉轉動聽,她提不起興緻,這麼睡着了。
陳念荒晚飯也是在外面解決的,大少爺吃不慣學校食堂的飯。
哪天要是吃飯能有個笑臉,那學校食堂廚師可以拿米其林去摘星了,周柏羽心裡嘟囔着。不過想到自己也跟着享福還是沒忍住翹了嘴。
挑食、潔癖、這對用餐環境的考驗極大,偏偏有這麼一家蒼蠅小館,憑借味道打敗這一切的約束,讨得少爺的歡心,對他來說降低格調的紅色塑料凳也不反感,周柏羽心滿意足地砸吧嘴。
陳念荒有種錯覺,好像每次看見她,她都在睡覺。
整張臉埋在寬大的袖子裡,隻能看到一顆毛茸茸的頭。
那個時候,夕陽已經十分淡弱,視野畫面裡的小人周身卻又一層光暈,把她疏離出周圍的嘈雜庸碌,像是不停留于過去,不存在于未來,無從得知。
心裡莫名其妙多出一個想法:她睡得着?全是骨頭的細胳膊不硌得慌?
潛意識想捉弄她,打擾她。
這樣不可思議的想法,自然不會出現,陳念荒一個人走出了教室,沒入已然漆黑的深夜。
第一節夜自修,同學們都在對答案,老師們全在快馬加鞭地改試卷,向春生沉浸在夢鄉,她少見地用上自修課的時間休息。
第二節課開始,盧瑞音帶着一大疊試卷和一肚子氣走了進來,向春生醒了。
“你們這幾天在幹嘛?暑假在幹嘛!”盧瑞音用力地把試卷讓在講台上,震得灰粉亂飛,“還是當這場考試是兒戲,遇上點有難度的試卷就繳械投降了!那以後Z20聯考怎麼辦!一模二模怎麼辦!高考怎麼辦!”
聲音一陣陣提高,像是已經預見了未來。
這兒還是上高中以來的第一次考試,她就已經未雨綢缪,先一步失望了。
“成績已經出來了,簡直不堪入目!”
同學們大體明白了開學考試題難度大的目的了,就是給老師一個合适的理由,把大家松散了兩個月的發條迅速擰緊,馬上進入備戰高考的狀态。一個個都把頭低着,生怕流彈不小心擦傷自己。
盧瑞音的眼神掃過後排:“成績單會公示出來,各科的年級第一,去看看有幾個我們班的!”
提到年級第一大家的餘光全瞟到陳念荒的身上,當事人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陳念荒,年級第一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仔細看看自己的曆史大題。”她一般都是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
這次唯一一個點名被罵還能覺得光榮的人。
其他人都被罵得體無完膚。
除了數學物理生物化學的單科第一在他們班外,其他的基本在别的班。
而這些第一都由一個人包攬,大家默不作聲地看向陳念荒,暗戳戳地吐槽:說實話也沒那麼爛。
現在倒是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集體意識了。
向春生看到了自己的成績,沉默了好一陣。
能拿的出手的隻剩下數學、英語和物理,其他科目慘不忍睹,尤其是語文,班級排名倒數第七,一道血淋淋的現實撕裂攤開在她面前。
67、58、83…這些數字就像是鎖鍊,把她牢牢地鎖住,釘在中考那天,釘在充滿嬉笑嘲諷的升學宴。
她不想承認自己的平庸,她想給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一塊容身之地。
可現實總是狡詐的,步步緊逼的,更是殘酷無情,絲毫不留情面。
盧瑞音的聲音穿透力極強:“我想說,你既然擁有坐在這個班的資格那就給我好好上!不要想有的沒得。”
聲音穿過人群,像是直接對向春生說的那樣。
不必指名道姓,全班人也都心知肚明。
“一個班後百分之十五如果一直是那幾個人,那是很可怕的,這說明這群人不思進取,爛泥扶不上牆。同理,前百分之十一成不變也很吓人,我希望這些位次都是流動的,那樣的話,班級的整體活力才會有所提升,平均分自然就高了。”
……
一整節課都在分析這次考試,盧瑞音就是那種傳統刻闆印象裡的英語老師,在這節課之後成功收獲了“笑音師太”這一外号,簡而言之,就是笑裡藏刀,音量很高。
這些話完完全全指向一個人,那就是向春生。
其實老師針對她說的那些話,向春生并沒有放在心上,那些所謂的爛泥、不思進取并不會給她内心造成傷害,至于那些冷嘲熱諷她也毫不在意。唯一讓她難受的,實打實隻有成績。
這場想要證明自己的考試,狠狠抽了她一巴掌,火辣辣的生疼。
所有的委屈不甘,控制不住從胸腔裡湧了出來,她感覺身體成了空心瓶,裡面裝的液體,一半是水,另一半是油,搖搖晃晃絕不相融。
心想:如果心髒此刻能取出來就好了,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上面的裂隙也就能重新愈合。
有些時候眼淚的存在并不是代表軟弱,而是發洩。
可她現在哭不出來,就算眼睛熬得通紅,也落不下一滴眼淚。
陳念荒從她手裡奪過地理試卷,仔細看了一遍,歎口氣。
她隻覺得頭頂傳來一聲冷笑,冷酷到有些肆無忌憚。
“哭什麼?沒到你哭的時候,下次月考還考這點分數,再回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