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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仿佛是一道分界線——
突然而至的暴雨過後帶來一抹清涼,風在裸露的肌膚上跳躍,雨珠壓垮了蜘蛛結成的那張細密的網。
極度興奮的是,人們能從漫長而又熱烈的夏天中得到解放。
路邊林蔭下被掀翻的草莖,是割草機的工作證明。
空氣裡彌漫着管狀綠色枝葉中流淌的氣味。
那些被割草機修得規整的矮灌木,精神抖擻卻又病恹恹地向她打招呼。它們同穿上校服行走的人一般,被框進了眼前的幾何圖形。
“歡迎各位2019級新生入學”
蘇合一中門頭飄紅的标語,很顯眼,财大氣粗。
與二中香樟樹瘋長的簡陋門頭,有着天壤之别。
一中門口的步行街也顯示出了他們前所未有的靈敏的商業嗅覺,在開學前就抓準了客流量高峰時機,提早開門,這些繁榮都是坐落于半山腰的偏遠二中不曾有的。
向春生踏上一級級台階,也沒有覺得真切,總感覺會踏中一塊石磚是沒有嵌實的,書包擋住了後背,混入人流之中。
她走進了教學樓的辦公室,老師們正忙得焦頭爛額。
與她同樣的借讀生還有另外四個,正手足無措地在一旁“罰站”。
一中的新生提早軍訓開學了一個月,二中也緊随其後,所以九月一号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形式上的開學第一天。
向春生身邊站着的是個子稍矮的女生。
她拘謹地站在那兒像隻畏縮的小兔子,極力想把自己隐匿進角落。
惶恐中兩人對視了一眼,又移開了視線,她們都不是會主動交朋友的類型,一個獨來獨往慣了,一個畏首畏尾多了,誰都不願率先打破僵局。
“誰是向春生?”尖細的聲音來自于一位戴眼鏡的女老師。
“老師,我是。”
向春生的音色與長相反差很大。
看長相會覺得那屬于江南綿軟詠歎調,開口卻是意外的沉穩堅定。
“跟我來。”
她就這麼被帶走了。
老師在前面走着,鞋跟砸的地面聲響。身材嬌小,力氣看上去并不小,尤其是看到她單手推開多媒體黑闆的那個絲滑瞬間。
她的聲音像是劃破雲際的飛機軌道:“我是你們高一一班的班主任,盧瑞音。”
一手好看的斜體粉筆字,留在了黑闆上。
底下的同學翹首看戲,一個月了他們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班主任。
這顯然是介紹給她的,外來的,轉校生。
盧瑞音示意她也介紹一下自己。
向春生站在講台上,開口道:“向春生。”
言簡意赅。
“哪幾個字啊?不認識。”
“轉學生這麼高冷嗎?”
“她好像是二中來的。”
……
下面的聲音開始有些噪意,為了避免下一步的此起彼伏。
向春生更冷淡的說出了介紹詞;“方向的向,春生何處暗周遊。”
這還是她在情急之下胡編亂造挪用的一個。
說完就立刻坐到教室最後排的空座上。
這個位置除了離空調近一點,離講台遠一點,其餘的沒什麼不好,客觀上來說。
就是前桌長得太高了,黑色後腦勺會擋住她的視線。
就是這短短的幾分鐘,她能察覺到周圍若有似無的視線,有探究、有好奇、有不懷好意,其中有一道鋒利的眼神。
在向春生看回去的瞬間,她冷酷又傲慢地扭頭了。宋寫甯,初中隔壁班同學,應該是她在這個班唯一一個還算熟的陌生人。
一中的學習進度很快,準确的開學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所以第一堂數學課不是集合,而是基本初等函數。
好在暑假緊張地預習過,所以她很快就能适應老師的講課速度。
課程是一門接着一門,緊鑼密鼓的,就連短暫的下課十分鐘,聯絡新同學的時間都沒有。
或許是新同學的透明度太低,位置太過角落,以至于被選擇性遺忘了,也可能是校服背後的“2”深深隔開了他們。
很諷刺的是,周末的街道上常常能看見一中的學生穿校服。
蘇合市區高中的校服樣式都大差不差,用于區别的隻有背後的一串裝飾性字母和胸前的校徽。數字很大很顯眼,好像在說就算布料材質都一樣也改變不了你屬于二中的事實,沒有這件校服你就天生比别人矮了一頭。
畸形卻又現實。
她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刻臉被這些目光火辣辣地灼燒着。
早在半個月前,校服就發到了高一新生的手上,蘇合一中的校服不僅象征着重點高中的名氣、地位。
還是那些在中考這場戰役上取得勝利的人的“特殊儀仗”。
除了一個人。
他好似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以說是一刻也閑不住。
他轉身特意露出示好的八顆白牙:“同學,我叫周柏羽,那個柏樹的柏,羽毛的羽。”
“你好。”
向春生擡眼,看着這張咖啡色笑臉,沒忍心說出那個薄情寡義的“哦”字。
兩個人也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你看上去好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