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裡,三米高的水晶墜燈帶着隐秘的壓迫感,來這兒的人不是為了喜事就是為了喪事。
向春生站在那塊簇絨地毯上,仰頭看。
這麼大的水晶燈,掉下來,玻璃碎片或許會把人紮的血肉模糊。
“杵在那兒幹嘛?還不跟上來。”
女人招手朝向浩浩湯蕩一行人隊尾的向春生,同樣的壓迫隐而不發。
前頭的人看着巨大的紅色橫幅,開口道:“這一整層樓都被他們包走了,我們就委屈一下在這包廂裡慶祝。”
“在哪兒不都一樣?”
“人家是中考狀元,當然要好好慶祝,要是我們家的考這麼好,别說整層樓了,擺個三天三夜我也願意。”那女人話畢,眼球翻了個個。
不錯,這個女人正是向春生的母親,蔣月華。
向春生的腳步很輕,就這麼默默地跟在後面。
她知道這場“升學宴”自己最好成為那個無關緊要的人。
不巧的是,包廂的天花闆也墜着水晶燈的黃光,以至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或許恰巧是圓桌上的菜單,忘記給她一份。
“夏夏,你吃什麼啊?”
“伯母,我什麼都吃,你點一份花雕醉沼蝦就行。”她偏頭,就對上向春生的眼睛。
她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在等待上菜的間隙,他們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嘴巴。
蘇合市每一所高中的錄取分數線都平鋪在玻璃圓桌上,兩個人的成績、态度、行為都由裡到外比較了個遍。
總結下來,她就是個一無是處沒能考上蘇合一中的廢人。
直到那些菜把剩餘的圓盤空間給占滿,他們依舊不肯罷休。
向春生隻是盯着面前的盤子看。那些鋪天蓋地的語言,比這盤脆炸蝦球中落的金絲,還要細碎。
她就隻有一個想法:“我餓了,能吃嗎?”
她擡起筷子,眼神象征性環顧了一圈,看到爺爺奶奶動筷後,精準地落在了蝦球上,自顧自吃了起來。
蔣月華就坐在她的左手邊,雙眉緊蹙很是心焦。飯桌上男人們推杯換盞,于成績不管不顧,他們隻在意結果。
“來,小夏這是大伯給你的紅包,快收下。”向成明遞給向夏錦一個厚厚的紅包。
為了不厚此薄彼,向春生也收到了嬸嬸林若方給的紅包,分量比起堂妹的還是差了一點。
林若方笑着問道:“你們畢業旅行打算去哪兒?”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她哪兒也不去。考這麼差還想出去玩,好好在家裡補課。”
向春生的表情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沒有妥協也算不得逆來順受,隻是自然地習慣了被補習班占滿的暑假。
“這樣怎麼行,成績是另外一回事,還是得出去見見世面的。”林若方對嫂子這般強硬的态度也沒什麼轍,隻好打起圓場,“這裡有兩張海洋館的門票,你們兩小隻找個時間一起去玩吧。”
向春生接過那張門票,道了聲謝。
飯桌上又開始無休止的關于她成績去向的讨論。向春生深知這個世界需要入場券,沒有像樣的成績就隻能待價而沽供人選擇,但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如此蒼白無力。
明明包廂的空間很大,但她卻感到窒息。
“我吃完了,出去透透氣。”
“吃完這個再走。”
蔣月華把一塊糖麻糍放在她的碗前,帶着愠色,示意她吃完了再離開。
因為隻有完成了這個服從性測驗,她才能享受到片刻的自由。
向春生不情不願地撿起,囫囵地塞進了嘴巴,還沒吞咽完,就起身離開了包廂,出來得太急,都沒注意左肩不小心擦到了人。
在剛剛的那頓飯中,向春生的每一句話都像鹹味飯盒中的糖糕一樣,不合時宜。
她一邊嚼着嘴巴裡的糖麻糍,一邊用力地呼吸新鮮空氣,将肺裡的酒精味、油煙味、煙味都給置換了出來。
向春生悠哉悠哉地躺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她這才發現,那個紅色橫幅上醒目又響亮的中考狀元的名字。
“陳念荒。”
她念了出來。
耳邊出現的聲音不僅僅是這個名字,還有鋼琴聲。
是那台巨大的施坦威三角鋼琴,周圍拉了一條禁戒線隻被當作是裝飾品的鋼琴。
向春生好奇地回頭看去,卻沒能看到那個彈鋼琴的人,她想這個人應該是自信的,不被束縛的。
她沒有靠近鋼琴去觀賞的念頭,隻是靜靜地聽着,即便她根本不懂舒曼與貝多芬的區别。
蔣月華一行人從包廂裡出來時是帶着滿臉笑意的,她拍了拍向春生的肩膀,說道:“向春生,一中有希望了。你隻差了一分,剛好有五個借讀生的名額,你就在裡面。”
向春生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驚訝,一是驚訝于這頓飯的效率,二是未曾聽過的“幸運”居然會落在她的身上。
這其中的的波折她不敢去了解,隻能接受,隻能無條件地順從,因為這已經是蔣月華“為她”做出過得最大努力了。
“不過你的學籍還是二中的,所以開學一個月前的軍訓是在二中,高考也在二中考。”蔣月華看着她,眼神複雜。
“嗯。”她點點頭,聽不出喜怒。
向春生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最起碼蔣月華在這個暑假裡能稍微消停一會兒。
星、月、夜雲以電纜的棱線連接天空,斑斓的月影,白光浮動的鋼鐵建築,很缤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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