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一股扛過大風大浪後看淡生死的随和,但偶爾又在眼神與話語中,露出叫人不敢直視的銳利。
但她對自己總是很友好,甚至是慈祥。
趙紅敏詞不達意,難以說清這種感覺,不過總歸是善意的。
看對方恢複冷靜,萍姐就又擺擺手,下樓看店去了。
趙紅敏在原地呆立片刻,最後扛着包進了房間。
她猶豫半晌,隻将包放在床上,便又回到廚房煮飯了。
隻是接下來的烹饪中,她有好幾次險些切到手,又差點被熱鍋子燙到。
一頓操作下來,平靜的心緒再次起伏。
做的都是些家常菜,費不了多少工夫,等她摘下圍裙,時間也才五點多。
萍姐在店裡,而離楊夢一到家還有好久。
往常,她會在這段時間裡,将陽台曬幹的衣服收下疊好,給她們各自放回櫃裡,但此刻,她卻陷入怔忪之中,遲遲沒有動作。
她彷徨地站在廚房門口,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擡步,朝房間走去。
但走到床邊後,趙紅敏又再次遲疑起來,她抱着手臂,望着床上的大袋子。
明明是無生命的死物,但她卻有些忌諱,仿佛伸手觸碰的一瞬間,便會有和聊齋志異如出一轍的怪事發生。
但有些事情總要面對的,她雖然逃到了祁平,卻不想逃跑一輩子。
趙紅敏沉沉地呼吸數次,最後一次長籲吐出濁氣後,她拿起文件袋。
手機因為沒電而關機了,她又從袋中掏出充電器,通上電後,将手機放在邊上充電。
她的錢包也在袋子裡,雖然裡面并沒有什麼東西。
随後,她翻閱起了袋裡剩下的那沓證件紙張,令她訝異的是,除了醫保卡銀行卡,還有教師IC卡和駕照,甚至還有戶口本和結婚證。
而厚厚的紙堆裡,每一份文件都是有她的名字的,就連學校的聘用合同和體檢報告都在裡面。
而被文件袋擋着的,是她的筆記本電腦,除此之外,袋裡剩下的都是衣服,她的衣服。
趙紅敏将衣服全部倒出,鋪在床上,分好類後發現春夏秋冬的衣服各有幾套,甚至連睡衣襪子内衣褲都有。
她直直凝望着床上的物件,久到眼眶有些酸脹發熱。
趙紅敏重重阖上眼,待再睜開時,眼中的霧氣已經消散了。
而一旁的手機,也充了些電,自動開機了。
甫一開機,手機便叮叮叮叮響個不停,彈出了這些時日所有的未讀消息。
趙紅敏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過去,她盯着手機,眼中的情緒卻翻湧得更兇猛。
她抿着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眉宇間有濃濃的抗拒,但最終,還是伸手抓過了手機。
如她所料,裡面的四十二個未接來電與數不清的未讀消息,全部來自于她的媽媽。
“兩夫妻過日子就是這樣的了,床頭打架床尾和”
……可是媽媽,這隻是諺語,但他真的在打我。
“常偉都來找我了,低聲下氣的,這樣的老公哪裡找啊”
……可是媽媽,人人都可以是戲子,而他是戲子中的翹楚,你總說自己眼光毒辣,難道看不出來嗎?
“有什麼事情回家再說嘛,離家出走算什麼啊”
……可是媽媽,他連我是倉忙出逃的都不敢告訴你。
“這麼大個人了還要媽媽操心嗎”
……可是媽媽,我哭着給你看我身上的傷疤的時候,你也沒有安慰我啊。
趙紅敏總有種感覺,比起她,她的媽媽更在乎那個說出去讓自己很有面子的女婿。
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父親在運貨的時候出了意外,重傷不治。
盡管公司挺人道的,撫恤金和賠償款加起來,給了她們不少錢。
但孤女寡母兩人,免不得有人虎視眈眈,也有不少人對那筆錢眼熱心饞。
她媽媽總是一邊哭着,一邊恨恨地咒罵着,說要是她爸還在的話,他們這些人怎麼敢這樣對她。
哪怕她後來學有所成、做了老師,在她媽心裡,也還是沒有一個丈夫、一個父親頂用靠譜。
她也漸漸明白了這些話背後的責備:你為什麼不是男孩。
趙紅敏眼神飄忽,陷入回憶的泥沼裡,眼見着淤泥就要沒過胸口,她才回過神來,死裡逃生一般大口喘着粗氣。
她的眼淚再也壓不住了,大顆大顆地順着面頰滑落,砸到地上。
其實在這段婚姻裡,除了姚常偉和自己,趙紅敏也沒有辦法原諒媽媽。
但同時,她又知道,生養之恩是還不完的。
或許真的要如哪吒一樣,削肉還母,才可以了結吧。
你看,親緣關系就是這樣,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