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藥片隻剩一顆時,趙紅敏還是皺着眉,一口吞了,有種自暴自棄的随意,但随意之下,還是藏着一絲沒有明說的希冀。
——萬一呢。
——萬一這一次又有用了呢。
隻可惜,她的期待被辜負了。
睡夢中,巨大的驚惶攥住了她的心髒,使她尖叫出聲,最後是姚常偉叫醒了她。
她汗津津地驚醒時,耳邊是他低沉嗓音念着的“敏敏”。
他那側的床頭櫃上的台燈正亮着,光線柔和,顯得異常溫馨。
姚常偉的神情堪稱溫柔,用曾經叫她心跳加速的缱绻目光望着她。
見她眸中的迷茫驚恐散盡,被另一層清明的懼意替代,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半晌,欣賞夠了枕邊人的面色後,姚常偉才轉身下床,在趙紅敏的注視下,走到衣櫃邊上,一把拉開櫃門。
他慢條斯理地用食指來回劃過架上的衣服,甚至帶了點漫不經心。
最後,他的手停在了一件平平無奇的黑色大衣上,稍一伸手,便從大衣内袋裡掏出已然空了的那闆安眠藥。
他悠悠轉頭,像一個苦口婆心的好老師那樣,對着抖成篩子的妻子說:“我就說,安眠藥沒用吧。”
那一瞬間,趙紅敏分不清究竟哪個是更可怕的噩夢。
從那以後,哪怕光怪陸離的夢境是另一場折磨,她也再不敢碰安眠藥了,是以來到祁平後也不願吃醫生開的安眠藥。
嘩啦啦的水流聲将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趙紅敏怔忪地盯着自己手指頭被水泡久了的皺痕,好一會兒後,才又繼續動作起來。
接下來的每個晚上,趙紅敏仍舊會夢魇驚醒。
而楊夢一也并沒有戴耳塞,她總會在驚叫聲響起後,硬支起眼皮七扭八拐地跑到她床邊,一邊輕聲喚着,一邊輕輕拍她的手臂。
楊夢一的睡眠被砸成極不連貫的碎片,即便是睡着了,神經也繃着,警惕着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
但好在,趙老師的睡眠的确是以緩慢的速度在一點點恢複着。
夢魇的頻率與次數降低了不說,也能更快從驚惶中清醒過來,且不會出現第一晚那樣,近似驚厥的抽搐情況了。
随着趙紅敏睡眠的好轉,同住一屋檐下的三人也漸漸摸索出了同居的生活規律。
雖然趙紅敏還是不願意下樓,除了上回去醫院外,再未踏出過大門一步,但她在家裡得心應手地包圓了所有家務,平日裡話語和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
當安全感足夠充沛時,自愈的過程便會加快。
一個禮拜後,楊夢一回到了工作崗位。
乍然坐回電腦桌前,讓她自己都有些不習慣。
想起小組的同事們,楊夢一心底還是有些歉意,便在下午時,主動請大家喝下午茶,甜品飲料任點那種。
同事們也不是計較的人,即便一開始面對突然分攤到自己頭上的工作有些不滿,但抱怨兩句後,這會兒早已風輕雲淡了。
不過,有免費下午茶喝,大家還是樂颠颠的。
等大家都點過一輪後,楊夢一握着手機,深呼吸兩下後,敲響了leader的辦公室門。
“CC姐,我們點下午茶,您要喝什麼嗎?”楊夢一禮貌地問。
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Cecilia,甫一擡頭時,架着金絲眼鏡的臉上還鋪着看文件時專注到嚴肅的神色,見到來人後,才摘下眼鏡,揉了揉壓出淺淺痕印的鼻梁。
“熱拿鐵照舊就行。”CC姐擡眸望着楊夢一,從她藏得很深的拘謹中讀出了些愧疚的味道。
其實她早就不生氣了,更何況楊夢一一個年假休完回來,整個人的憔悴與疲憊更甚,也證明了她當時請假時說的家裡人臨時出事是真的。
楊夢一本就是個有能力的下屬,她對她一直很滿意。
CC姐有心将這頁翻過,嘴角牽起揶揄的弧度,語氣輕快地問:“是他們起哄着要你請的嗎?”
楊夢一是個敏銳的人,一下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露出松快的笑容,搖頭說不是。
兩人相視一笑。
從稍有生疏到行雲流水,楊夢一的工作狀态調整得很快。
畢竟工作兩年,肌肉與思維都已經形成習慣了。
一天在久違的充實與忙碌中又過去了。
等下班走出樓宇大門時,羅頌已經在外面等她了。
七月的天有些太熱了,羅頌将頭發紮成一個短小的揪揪,有幾縷束不起的發絲搭在鬓邊。
她手腕戴着楊夢一送的純黑小方塊,身上穿着黑T恤,下半身搭配複古藍色牛仔褲,腳上蹬着雙帆布鞋,樹一樣挺拔又利落地站在角落裡等着戀人。
好像有風吹過時,她身上便會傳出枝葉搖晃時細細的梭梭聲,伴着草木的味道一同占據楊夢一的五感。
楊夢一的眼神小精靈似的,輕巧地落在羅頌身上,而羅頌也似有所感地擡頭。
兩人的目光相撞,羅頌平靜的臉上一瞬間回春,開滿小花一樣,陡然漫上成片的溫柔與歡快。
她大步朝楊夢一走去,順手将她手上的包接了過來,并牽住她軟嫩的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