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頌自然記得,甚至可以說是記憶猶新,便嗯了一聲。
“你記得那時候我穿着怎樣的衣服嗎?”楊夢一語氣輕柔,卻莫名像夢裡的妖精一樣。
幾乎是在她說話的瞬間,羅頌的腦海中就浮現出绛紫色旗袍勾畫的曼妙曲線。
羅頌沉默半晌,誠實道:“記得。”
“你有猜測過嗎?”楊夢一聲音幽眇,“為什麼我會大半夜的穿成這樣。”
“有,但……”羅頌說話有些結巴,很糾結的樣子。
沉默良久,楊夢一突然笑出了聲,“我覺得你應該誤會了,那次是我的衣服弄髒了,借了我朋友的衣服穿。”
“我晚上很晚回來是因為我在榮崗一家量販式KTV做前台,每天兩點才下班。”
“大四開始,我就沒有去了。”
“我工作的KTV樓下是一家商K,芯姐和上次你見過的阿文,都是那裡的人。”
“我搬出學校宿舍是因為他們都謠傳我在做陪酒,在賣身。”
“但我沒有。我沒有做不好的事情。”
“不過我不是很會和人相處,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
“我爸死得早,我媽有很多個男朋友。”
“他們對我做過不好的事情。”
“好了,”楊夢一抿了抿嘴,故作輕快,“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說完,她屏住呼吸,隻耳朵像兔子一樣敏銳地四處探聲。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黑暗中遲遲沒有人說話,楊夢一如鼓的心跳漸漸緩了下來。
沉默是變相的拒絕,這是成人世界裡心照不宣的。
楊夢一想扯出個笑容來,再裝作無事地打個圓場,就像她在金玉宮裡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但她張開嘴,卻覺得嗓子幹涸得厲害。
但越是緊張不安,她的腦子反而越有閑情想東想西。
她想,溫水煮青蛙,自己就是這段關系裡的青蛙,醺醺然地放下了戒備與警惕。
就在楊夢一陷入自我鄙棄時,羅頌冷不丁出聲了。
“那個,我仔細想了想,我好像還是很喜歡你。”羅頌的聲音有些啞。
轟一聲,楊夢一所有的思緒都被刮走了,隻呆呆定住。
“不管怎麼樣,能逃離不堪的原生家庭、自己養活自己、完成大學學業、承受住謠言的中傷,你真的很厲害。”羅頌輕輕笑, “比我厲害。”
“謝謝你。”楊夢一好像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蜷起了身子,眼眶微微發燙,“晚安,羅頌。”
“晚安,夢一。”羅頌溫柔回道。
兩人不再說話,房裡被安靜與夜色填滿,但她們都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羅頌的呼吸聲漸漸均勻而悠長,但楊夢一卻還沒有睡意。
她在黑暗中大睜着眼睛,也無法看清咫尺之外的羅頌,但楊夢一很安心,她知道羅頌就在身邊。
今天她的生活發生了劇烈動蕩,但并不因為猥亵一事,而是它帶來的連鎖反應。
經此一事,楊夢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或許已經對羅頌動了心。
她好像總會在自己無助彷徨時出現,她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如此,往後,這樣的時刻更多。
羅頌就像她平凡生活裡的英雄夢想,像仙女教母送到她身邊的騎士,雖然她并不相信童話。
跟她在一起時,楊夢一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是有知道自己的小性格小缺陷會被包容偏愛的笃定,是會想和她擁抱的沖動。
從前,在楊夢一的人生裡,“愛情”算是危險的玩意兒,它讓杜銀鳳甘心棄親子如蔽履,讓芯姐九死一生才撿回性命,讓許多她見過的女孩變得愚蠢,又傷得體無完膚。
她曾堅信智者不入愛河,這樣便可規避風險。
但人生總有例外。
楊夢一将所有和盤托出時,她就知道自己動心了。
但又正因為動心了,所以才迫切地坦白一切。
這是一個命定的循環。
内心的理性小人告訴她務必藏好這些事,隻要另一半不問起,沉默的隐瞞到底也并不算撒謊,隻是不夠坦誠。
但楊夢一不想在未來的相處中,每一次對視對話或親密接觸中,都有一種犯罪的愧疚感。
她甚至自嘲地想這或許就是自私,她就是希望對方能接納她的泥濘不堪的所有過往,她就是要對方證明自己是那個會跳過所有“人之常情”,為她反其道而行的人。
于是,向來會趨利避害的楊夢一,突然地坦白了一切。
這是一場豪賭。
但好在,她賭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