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賢緩緩開口:“你的生辰八字極為特殊,四壬寅的命格,但天生心脈有虧,體弱多病。不肯喝乳母的奶,又嫌羊奶腥臭,我同你娘費了極大功夫,找來駱駝奶,你才終于肯下口。好在悉心将養這十數載,你安然長大。”
楚煜沉默。
他上輩子就是先天性心髒病,沒人管,耽誤了治療,沒活過二十歲。
低着頭,楚煜道:“爹娘生養之恩,孩兒無以為報,定當永生永世孝敬二老。”
楚賢聞言卻是輕笑一聲,扭頭看向楚煜,沉聲道:“孝敬?你若當真孝敬,我命你立刻去将你從玄冰樓接回的孩子殺了,你聽是不聽?”
楚煜心裡一震,猛地擡頭,看到楚賢深邃的眼神,竟然不似玩笑。
楚煜大腦一片空白,一時間慌了分寸。
二人之間空氣仿佛都靜止了,終究還是楚賢先撇開視線,輕歎一聲,“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楚煜大腦還是滞澀的,“爹……”
楚賢擡手制止他的話,繼續道:“你出生時,天生異象,當今聖上賜名賜字,還特請一出世高僧,測算你的命格。高僧預言,說你雖天資有限,卻命中注定,有一‘仙劫’。
“我請高僧為你做法祈福,百般阻攔你和玄冰樓的接觸,妄圖斬斷你與修真界的淵源,但終究還是徒勞,你将玄冰樓那孩子帶了回來。”
楚煜聽得皺眉,不敢相信道:“您……您覺得燕疏星是我命中那個劫?這不可能!”
“不然你如何解釋,自你遇見那個孩子起,便屢屢犯險?此次若非是高僧當年為你下的護身咒,你現在可還有命在這裡見我?!”楚賢怒道。
“我……”楚煜一滞,“這,這都是巧合!他一個孩子,他什麼也沒做錯啊。爹,這世上哪來什麼命中注定的劫,你聽那秃驢放屁!”
“你混賬!”楚賢怒喝一聲,瞪向楚煜擡手要打,手卻驟停在半空,瞪他半晌,握緊拳頭放下了。
轉回頭去,楚賢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三日前你出事後,我和煊兒趕去求見聖上和高僧,為你求來此物。”
說着,楚賢從懷中取出一串深黑色的佛珠。
楚煜掃一眼那串佛珠,心裡不是滋味。
長甯府距離陳朝國都有一段距離,三天來回中間還要求那勞什子高僧,楚賢年紀大了,指不定受了多少罪。
楚煜搖搖頭,急道:“爹,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可是,我是你們生你們養的普通人,我哪來的什麼仙啊劫啊,你們是不是上當了?中了那秃驢的計?他要你們多少銀子?”
楚賢等他說完,才開口:“好,那我問你,你近來,是否常被噩夢所擾?夢中鬼影幢幢?”
“我沒……”
楚煜下意識就要否認,卻恍然想起來,他是做過幾次噩夢。
倏地怔住。
看他神情便知,楚賢“唉”一聲,“高僧所言非虛。”
說罷将手中佛珠又向楚煜遞了一遞,見他還在那呆愣着,不由又氣道:“接着啊!還愣着幹什麼!”
楚煜木然伸出手。
楚賢将那串佛珠套在他左手上,那佛珠甫一接觸到楚煜的皮膚,就像被消融了一般,直接消失了。
楚煜一驚,晃了晃手,又去摸自己的手腕,光秃秃的,什麼也沒有,就像那佛珠不曾存在過一樣。
楚賢又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遞給楚煜,“這是高僧給你的密信,特意叮囑,讓你閱後即焚。”
楚煜接過來,卻見淺黃信箋上,空無一字。
不等他奇怪要問楚賢,信箋上光紋閃動,憑空冒出幾個朱紅小字。
楚煜看清那是什麼,臉色立刻變了,身子一歪呆坐在地。
楚賢擔憂地看着他,見狀急道:“怎麼?”
楚煜猛地擡頭,将信箋抓成一團藏在身後。
他一顆心髒跳得幾乎要飛出體外,看到楚賢神色隻是擔憂,他才慘然笑了一下,道:“讓,讓我恪守本心。”
楚賢聞言似是有些意外,旋即輕歎一聲,道:“也罷。命中有數,既是遇到了那孩子,那便說明這劫是躲不過的。或許,你原是怎麼想的,就繼續如何去做。一切照舊順應下去,才是度過這劫難最好的辦法。”
楚煜呆呆的,沒有回應。
楚賢看着他,伸手拽了一下,“你還覺得我是上當了不是?方才那般出言不遜,對高僧不敬,快過來,磕三個響頭賠罪!”
楚煜低着頭,重新跪好,躬身拜了三拜。
拜完擡頭,看向高大的佛像金身。
此時他跪着,視線比之前站立更矮上三分。這個角度,佛像的臉龐幾乎全數隐沒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隻露出一個圓潤的,高深莫測的下巴。
楚煜在這周遭燭光裡,隻覺自己完完全全,被看穿了。
從佛堂離開,楚煜木然地向外走,路上遇到雁遙歸,正和幾個丫鬟調笑。
見到楚煜,連忙跑過來。
楚煜呆呆地跟着他走,從上馬車到下馬車,一路上,神色始終恍惚。
雁遙歸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
滿腦子都是,那張隻顯現了不到兩個呼吸間的,八個小字。
——還魂之子,恪守本心。
更為驚駭的,是那幾個字,并非用陳朝的文字,而是用前世,楚煜熟知的簡體字寫就而成。
“楚煜?楚煜!”
雁遙歸接連叫他好幾聲。
楚煜看着面前這張生龍活虎的臉,還有周遭鼎沸人聲,隻覺白浪掀天,将他拉回到了這塵世中。
腳步頓住,擡頭看到二樓挂的綠色橫匾。
上書“醉煙樓”三個大字。
楚煜臉色一沉。
“你帶我來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