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腳步匆匆臨近,一周之後,海天迎來了大學生涯的第二次新年聯歡會。我自然帶着相機,跟随他一同前往會場“安營紮寨”。這一次,與上次在他人吉他伴奏下登台獻唱不同,海天抱着自己的吉他,大大方方地邁向舞台。他穿着簡單的紅色套頭毛衣與牛仔褲,雙腿微微分開,就那麼穩穩地一站,瞬間,那帥氣挺拔、英姿飒爽的模樣便牢牢吸引住全場的目光。隻見他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劃,一串琳琳琅琅的旋律便流淌而出。一段舒緩的、帶着校園民謠風格的前奏過後,海天那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獨特嗓音緩緩響起:
“在未名湖畔,我彈着吉他,
湖水映着博雅塔,月光傾灑而下。
往昔憧憬如繁星,閃爍在腦海,
夢想的種子,于歲月裡悄悄萌發。
那青澀時光,似一首未完成的詩,
每一個音符,都藏着懵懂的心思。
微風輕柔地吹,撩動着我的亂發,
青春的旋律,如天邊飄動的霞。
在大草坪上,我彈着吉他,
綠草散發芬芳,回憶無邊無涯。
同窗歡笑像陽光,溫暖歲歲冬夏,
成長的煩惱,在歌聲裡悄然融化。
那熱鬧場景,如一幅絢麗的畫,
每一次共鳴,都訴說真摯的牽挂。
雲朵悠悠飄蕩,見證我們的友誼,
青春的故事,在草坪肆意揮灑。
在海棠花下,我彈着吉他,
花瓣飄落似雪花,思緒紛紛飄灑。
未來方向雖朦胧,内心卻不懼怕,
當下的美好,需用心好好記下。
那日常瑣碎,是生活的調味茶,
每一刻相處,都積攢珍貴的融洽。
海棠依舊綻放,陪伴着夢想開花,
青春的腳步,永不會輕易停下。”
海天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靈動跳躍,他的頭微微揚起,眼睛輕阖,喉結随着歌詞的吐出而微微滾動,嘴角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随着歌詞中那些美好的回憶,偶爾還會不自覺地加深,全身心沉浸在歌曲營造的青春氛圍裡。台下觀衆早已沉醉其中,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那歌聲與旋律仿佛仍在會場的每一寸空氣中悠悠回蕩,訴說着青春的絢麗與美好,許久都未曾消散。我也被深深地感染了,甚至一度忘了拍照。片刻的沉寂後,會場上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
海天緩緩睜開雙眼,向台下觀衆深深鞠了一躬,剛準備走下舞台,班長兼主持人楚江吟卻笑吟吟地迎了上去,拿起話筒說道:“請問章海天同學,剛才這首充滿青春氣息的校園民謠,是你的原創作品嗎?這麼好聽的歌曲,叫什麼名字呢?”
海天點了點頭:“的确,這是我的原創作品。至于名字……”他沉思片刻,而後朗聲道,“就叫《青春的弦歌》吧!”
“哇!”驚歎聲瞬間在台下爆發開來。那位曾經教海天彈吉他的男同學忍不住半開玩笑地說道:“海天,我有點後悔教你彈吉他了!這才隻有一年時間,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我亦滿心詫異,與海天每日相伴,竟絲毫不知他何時練就了作詞譜曲的本領。楚江吟臉上挂着和往常一樣溫暖的笑容,深邃的眼眸中卻閃過一抹似乎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神色,快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他擡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一如既往的爽朗和誠摯說道:“厲害啊!想不到咱們北大中文系第一才子,還是位深藏不露的音樂家呢!”他一邊說着,一邊微微側身,目光不經意地從海天身上移開,望向台下的人群,微微提高音量,面向衆人提議道:“那麼,咱們能否請這位讓整個中文系都引以為傲的天才,再即興為大家彈唱一段?就以‘在聯歡會上,我彈着吉他’為開頭,當作這首《青春的弦歌》的第四段。既能活躍現場氣氛,也讓我們領略一番青春的熾熱風采,大家說好不好?”說着,他便帶頭鼓起掌來,那響亮清脆的掌聲瞬間點燃衆人的熱情,會場上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好似要将屋頂掀翻,連班主任張萬斌都饒有興緻地看向海天。我卻微微蹙起眉頭,心底悄然泛起一絲疑惑,一時間竟有些琢磨不透楚江吟的用意。自從他頂替呂曉明成為新班長,就因為錢理群那句“他很像如晉”,我便開始留意起這個從前未曾關注的小夥子。确實,他和如晉就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周身散發着的高雅的書卷氣,精明中又不失正直的風骨,活脫脫是如晉的翻版。他與海天交情也不錯,在古代文學方面常相互切磋。我還特意跑去嚴主任辦公室查看那封針對海天的聯名請願書,上面并沒有楚江吟的名字。換言之,他就是僅有的四個沒有簽名的同學之一。從那之後,我對這位新任班長徹底放了心。可如今,這位海天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卻看似無心地給海天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還成功挑起了大家的期待,讓海天難以拒絕。他眼底那一閃而逝的複雜光芒,裡面藏着的某些東西,是我在如晉眼中從未見過的。難道,這位楚江吟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不成?
海天深深地凝視了楚江吟一眼,旋即真誠地笑了起來,笑容依然純淨而溫暖。緊接着,他從容地輕輕舉起手,刹那間,原本喧鬧得如同鼎沸之水的會場瞬間安靜下來。海天微微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片陰影。片刻後,他再次撥動了吉他。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可節奏卻明顯加快,恰似歡快奔騰、一往無前的溪流,裹挾着蓬勃朝氣,向着遠方奔湧。他的身體自然而然地随着節奏輕輕晃動,腦袋也微微點着,仿佛他本就與這旋律同生共長,早已融為一體。一段精彩的間奏過後,他胸膛猛地一挺,頭高高昂起,目光炯炯有神,用充滿力量且飽含激情的嗓音唱到:
“在聯歡會上,我彈着吉他,
燈光晃着笑和鬧,氣氛即刻滿炸。
夥伴們眼含期待,是熱切的回答,
即興的節奏,讓快樂瞬間激發。
歡聚的時刻,是青春的嘉年華,
每一句哼唱,都傳遞心底的融洽。
大家一起合唱,情誼在歌聲裡放大。
青春的歡歌,此刻盡情地揮灑。”
所有人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嘴巴不自覺地張大,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誰能料到,僅僅在轉瞬之間,這位他們眼中北大中文系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子,便能文思泉湧,現場創作出一段歌詞,且與眼前熱鬧非凡的聯歡場景完美契合,每一個字、每一句詞都精準地呼應着當下的氛圍,仿佛是為這場聯歡會量身定制,從歌曲誕生之初便該存在于此。我站在一旁,望着台上光芒萬丈的兒子,滿心都是驕傲與感慨。天知道,這個上天賜予我的寶貝兒子,究竟還藏着多少令人拍案叫絕的驚喜,又會在未來的哪一刻,再次驚豔衆人。
歌聲漸進尾聲,當唱到最後一句時,海天的嗓音戛然而止。緊接着,他一把攬過身旁滿臉驚愕、一時手足無措的楚江吟。此時的楚江吟,眼中還殘留着未盡的驚訝,整個人還沉浸在剛剛的震撼之中,被海天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懵。而海天卻神采飛揚,用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大聲呼喊:“夥伴們,以青春的名義,一起來吧!”
話音剛落,他就攬着楚江吟,邁着堅定有力的步伐,大踏步地走下舞台,來到會場中央。緊接着,熟悉的吉他弦音再次響起,那旋律似是被注入了無盡的活力,明快而富有節奏感,每一個音符都仿佛跳躍着青春的火焰,配合着他充滿激情與号召力的呼喊,如同星星之火落入了幹柴堆,瞬間點燃了全場的熱情。衆人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紛紛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如潮水般向着海天湧去。現場氣氛被推至沸點,熱烈得幾乎要将整個會場掀翻。那個教海天彈吉他的男同,迅速地抓起自己的吉他,快步跑到海天身邊,加入了演奏的隊伍。他也真有兩下子,僅僅聽了幾遍,便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内将旋律牢記于心,并且彈奏得流暢精準,與海天的演奏配合得相得益彰。兩把吉他的旋律交織纏繞,二十七名同學和班主任張萬斌的歌聲彙聚成一股激昂澎湃的聲浪。在這熱烈的氛圍中,所有人都沉浸在青春的歡歌裡,盡情地揮灑着内心的情感。歌聲、笑聲、吉他聲,交織成一曲美妙絕倫的青春樂章,将聯歡會的氣氛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歡聚的時刻,是青春的嘉年華,
每一句哼唱,都傳遞心底的融洽。
大家一起合唱,情誼在歌聲裡放大。
青春的歡歌,此刻盡情地揮灑。”
看着那一張張閃耀着青春光彩的面孔,聽着一聲聲清脆嘹亮、飽含熱忱的歌聲,我不禁被深深地感染了,雙腳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情不自禁地走到會場中央,緩緩舉起相機。在鏡頭中,我看到已是而立之年的班主任張萬斌,原本沉穩的面容此刻滿是飛揚的神采,眼睛裡閃爍着靈動的光芒,臉上挂着肆意的笑容,仿佛重新變回了那個活力四射的少年,盡情沉浸在這場青春的狂歡裡。我又看到在海天身旁的楚江吟。他的手親密地搭在海天肩頭,身體微微傾向海天,兩人的身影緊緊相依。楚江吟的臉上洋溢着真摯而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陽光般溫暖,眼中滿是純粹的歡樂與激動,之前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仿佛隻是光線折射出的幻影,此刻的他,和海天之間流淌着毫無雜質的深厚情誼,一同沉醉在青春的美好之中。眼前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熱烈得讓人無法抗拒。大家的歡聲笑語,将青春的熱血與激情展現得淋漓盡緻。我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門,将這洋溢着青春活力、滿是熱血朝氣的人群,将這段閃閃發光的青春歲月,一起收入到這最美的一幀照片中。後來,這張照片被校報刊登在新年聯歡版面最顯著的位置,題目就叫《青春的弦歌》。校報的圖片編輯還打趣地對我說:“老蘇,這次你的眼裡,終于不再隻有你家海天了!”
當天晚飯後,我興緻勃勃地把聯歡會上海天那令人眼前一亮的精彩表現,從頭到尾、繪聲繪色地講給婉清聽。婉清聽得眼睛放光,猛地一拍大腿,驚喜地看向海天,聲音裡帶着藏不住的興奮:“我說呢!前幾天聽你彈吉他唱歌,唱的是英國詩人羅塞蒂的《三重影》,還有法國詩人保羅·魏爾倫的《秋之歌》,我還納悶怎麼沒聽過這些詩歌被譜成曲,原來是你自己的傑作!海天,你藏得可夠深啊,居然還有作詞譜曲這本事!”
海天不在意地笑了笑:“媽,我這哪裡算得上本事?聽我父親說,我祖母就精通音律,彈得一手好古筝。祖父寫的好多詩詞,都被祖母譜成曲子唱出來了。我母親也是自幼學習鋼琴,我們家現在還有一架鋼琴,母親閑來無事便彈上一曲。我大概是遺傳了她們,稍微有那麼點音樂天分。母親以前想教我彈鋼琴,可祖父說我從小要學的東西太多,怕學雜了,就沒學成。誰能想到,上大學後我倒學會了彈吉他。母親知道後,不禁感慨我的音樂天分終究沒被浪費,還心急火燎地給我買了把吉他,說别隻彈給北京的父母聽,假期沒事也彈給他們聽一聽。”
海天的最後一句話,逗得我和婉清哈哈大笑。婉清笑着,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滿是期待地對海天說道:“海天啊,快把你那首《青春的弦歌》也彈給我聽一聽,媽可想好好欣賞欣賞我兒子的大作。”
于是,海天像在新年聯歡時那般鄭重其事地表演了一番,一個細節都不肯馬虎。婉清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靜靜地聽着,雙眼微阖,臉上挂着溫柔的笑意,随着旋律輕輕晃動着身體,沉浸在這美妙的音樂之中。一曲終了,婉清緩緩睜開眼睛,眼中閃爍着感動的光芒,感慨地說:“海天啊,你歌裡‘海棠花下’那段内容,唱的就是竹吟居裡咱家的生活吧。‘當下的美好,需用心好好記下。那日常瑣碎,是生活的調味茶,每一刻相處,都積攢珍貴的融洽。’這不就是咱家生活的寫照嗎?你把咱們生活裡那些細碎又溫暖的瞬間,都寫進歌裡了,媽聽着,心裡暖乎乎的。”
海天一挑大拇指:“還是老媽有眼光!來,趁着跨年之際,我再給您和老爸好好露一手,多彈唱幾曲。”
他再度抱起吉他,潇灑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開始一首接一首的彈唱起來。不出所料,他所演繹的那些外文歌曲,不少都是将著名外國詩歌巧妙譜曲而成。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很快便辨認出美國詩人莎拉·蒂斯黛爾的《把它忘掉吧》和《夜歌》,還有雪萊那氣勢磅礴的《西風頌》。婉清也毫不遜色,聽出了好幾首源自法國和西班牙著名詩歌的改編之作。我和婉清不禁半開玩笑地說:“幸虧這些詩人都已去世五十年以上,不然,咱海天說不定還得攤上侵權的官司呢!”
當然,在他的表演中,也不乏一些完全由自己填詞作曲的原創歌曲。這些作品充滿了獨特的個人風格。歌曲的主題大多圍繞校園生活、思鄉之情或是日常點滴展開,如《籃球場上的舊時光》《小橋流水》《單車鈴響》等,那悠揚舒緩的旋律、質樸動人的歌詞,配上海天那低沉且極具感染力的嗓音,讓我和婉清不由自主地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世界裡,如醉如癡。我們就這樣,一邊唱着聽着,一邊說着笑着,度過了這一年最後的幾個小時。直到新年鐘聲即将敲響之際,海天微微調整了下琴弦,為我們唱起了一首飽含深情的原創歌曲——《老爸老媽》:
“我的老爸老媽,
你們辛辛苦苦把我養大,
蘇州的小橋流水人家,
是我心底最美的圖畫。
老房子裡藏着溫暖的話,
天井裡面,梧桐葉沙沙。